表叔
文//刘清晨
表叔是俺爹亲表弟，俺爹姑家的，也就是俺姑奶奶家的。表叔家三代单传，所以，传宗接代是个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表叔八十年代结婚，正赶上计划生育。传宗接代与计划生育，对立严重，矛盾突出。偏偏表婶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妮。三个妮都藏在姥娘家，不叫见人，特别是计划生育小分队的人。纸里包不住火，也包不住三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小分队的人，还是知道了，也派人查实了。
小分队的人推开院门时，表叔正坐在堂屋里，就着大葱吃煎饼。他看事不好，反应奇快，煎饼大葱一扔，纵身从后窗跳了出去。表叔爱看武侠剧，平时也爱比划两下子，功夫却不怎么样。他纵身一跳，很是瀟洒，落地却很尴尬，一腚墩在了地上。他急忙爬起来，顾不上摔得生疼的腚，更顾不上沾了一腚的土，起来就跑。没跑两步，一头撞在了人家怀里，他一转头，还有一个人，两个人正笑眯眯瞅着他。其中一个人问：你是自己走呢，还是绑上牵着走呢？小分队的人，一头赶，一头堵，里应外合，把他逮个正着。表叔这才拍了拍腚上的土，老老实实地说：我跟你们走。
拖拉机就在村口停着，已经坐上了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送去镇上卫生院结扎的。小分队的人大多骑自行车，还开来了一辆三驴子，就是带跨斗的三轮摩托，很威风，在拖拉机前面开道，其他人骑着车子，跟在后面压阵。山道颠簸，拖拉机走不快，一会就被三驴子甩下了。自行车更慢，也被拖拉机甩远了。一伙人，分成了三伙。看着路两边地里一人高的棒子，表叔心眼活动了。腚蛋子隐隐作痛，也顾不得了。在拖拉机经过一个大坑，速度慢下来时，他跳了下去，这次还好，虽然落地不稳，却是站住了。他甩开两条并不长的腿，直奔棒子地，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小分队的人，要追来不及，要堵不赶趟，只能眼睁睁看他跑了。
那时表婶子又怀孕了，正躲在俺家里。表叔不敢大意，怕表婶子再生个妮，他要被阉了，就彻底绝户了。`所以他得逃。和尚跑了，庙却跑不了。小分队的人也真不含糊，把表叔家的房顶，全扒了。能住人的屋，都露着天。那时候农村流传这样几句话：谁和计划生育对抗，上吊给绳，喝药给瓶，跳井不怕你扎得猛
表婶子终于生了儿子，全家人兴高采烈，笑逐颜开。表叔他爹，也就是俺爹的姑父，是个石匠。孙子满月那天，他不炸石头了，把九个雷管绑在树上，震天动地放了九声响。表叔更是有了冲天干劲，借钱买了个小摩托，做起了二道贩子，天天赶集，贩卖鸡狗鹅鸭。没几年，表叔成了他们村第一个万元户，又第一个买了彩电，第一个翻盖了前后出厦的新房。
表叔发达之后，和俺家来往就少了，但听人说，他那宝贝疙瘩儿子，没少让他操心。那小子不是用娇生惯养能形容的。从小骑在爹娘头上，使唤三个姐姐，就象使唤奴婢。用俺娘的活说：地主羔子，也就这个熊样了。等宝贝疙瘩长大了，却极不成器，干啥啥不成，还惹事生非，打架斗殴，结果被劳教了三年。幸亏表叔有些积蓄，花了大把银子，给他娶上了媳妇，把正房让给他住，他和表婶子住进了偏房。宝贝不成器，三个贱如草芥的丫头片子，却个个是人中龙凤。大妮子上学晚些，却也师范毕业，在镇上小学当老师，丈夫也是老师。二妮子大学毕业考了公务员，住在莱芜城里。三妮子最厉害，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上海，听说在跨国公司上班。前几年儿子想进城买房，逼表叔拿钱。表叔的钱，早被他折腾光了，自然拿不出。拿不出钱的表叔和表婶子，就被儿子赶了出来。大妮子家房小，只好去莱芜城里投奔二妮子。三妮子听说了，转给二妮子一笔钱，让她在城里买个楼房，安排爹娘住下。房产证用的是二妮子的名，这是三妮子安排好的。老两口住进去后，三妮子给表叔打电活：你敢让小四来住，立马就让二姐把房卖了，你们一起回村里住去。表叔捧着电话，诺诺连声，没敢说半个不字。
今年回家过春节，意外地碰到了表叔，是来俺家串门走亲戚的，而且是开着车来的，车是大妮子和二妮子给他买的，车主还是挂二妮子的名。我陪俺爹和表叔喝酒。一碗酒下肚后，表叔说：还是闺女好啊，不能养儿，养儿就是挨治啊！俺娘正在炒菜，抢过活茬说：养儿多好啊，拉金尿银，等你死了，还把你供在大桌子上。表叔喝酒上脸，本来脸就红，被俺娘一抢白，脸更红了，象个猴子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