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岭的记忆之 清明的秋千

小时候对清明节是有期待的。

春节过后就是二月二，二月二把剩余的年糕面做了糕饼，还看别人家吃了炒豆。因为娘从没有给我们做过炒豆，所以是“看”。糕饼吃完就盼着清明了。

记忆里，山东老家不过三月三。

清明节早晨吃鸡蛋，吃了的，还可以分两个拿着玩。我们最盼着清明街上有个秋千。

胡同里年前刚娶了新媳妇，今年的秋千肯定有。前阵子就看他们家准备吊秋千的木头了。

吊秋千要四根又直又长的木头。在街上挖四个深坑，把木头结结实实埋进去。四根木头交叉着摆好，上头用粗铁皮捆绑。还要一根粗壮的木头横梁，横梁更要绑住，绑结实。不然那些毛头小伙子用力荡秋千，容易连人带木头一起飞出去。

一架秋千下面围了半个村子的人。老老少少都来了，妈妈们手里牵着，怀里抱着。最小的还在怀里吃奶。

我们把荡秋千叫“打”秋千。要想能打上秋千必须得“抢”。不是不能排队，只是排队少了氛围。得抢，得一群人围成一团。得让欢声笑语从圈里圈外溢出来。

抢秋千有表演的成分。尽管抢的面红耳赤，也不会打起来。就是要的这股劲，就是愿意看谁家的小伙子抢掉了裤子，看哪个婶子抢得上衣露出半个白白的后背。姑娘们大都不好意思靠前，婶子大娘和自己的亲娘抢到了，都会招呼闺女来。

一圈人里传出来呼哧带喘的叫声。叫着自家闺女的小名。人群中钻出来那个羞羞答答的姑娘。一定是被大人们叫的不好意思，红着脸出来没走几步就被催着快跑。跑过来抓住秋千绳子，这边的亲人才放下攥在手里秋千板。

就爱看姑娘荡秋千。

刚上去脸还红着，两个大辫子还板板正正。秋千越荡越高，下面的人都抬头看着。明明是自己荡高的，却把自己吓到了。脸不红了，变得煞白。嘴里喊着害怕，脚底下还在用力。大辫子被风吹散了一个，衣襟随风掀起。幸亏里面有好看的背心，粉粉的，还有朵花。

上面的姑娘汗津津地来回飞，底下的人一阵阵呼喊。有人说使劲，再来一波。亲人说害怕就下来吧。

慢慢收了力气。秋千慢慢低下来。低到伸手能够到的时候，早有几个大个子伸手去接。硬是把气喘吁吁的姑娘抱下来，秋千又被谁抢了去。

打秋千有几个景象好看，一个是大姑娘打秋千。还有两个小孩子对着打，还有两个老太太对着打，还有两个中年妇女对着打。

小孩子胆小，身子也小，一个秋千板坐不满。都是有一对小孩，对着头坐。也不敢高了，大人就这样慢慢“送送”。手不敢离开绳子，一离开孩子就哭。胆小的一荡就开始哭，大人叫下来又不下来。抽抽搭搭哭着也坐上面。眼泪鼻涕流到下巴，也不让擦。吸吸溜溜直到过了瘾才下。

两个姑娘打对头好看，一个人还矜持。两个人可就豁出去了。泼辣的带着腼腆的，会的带着不会的。俩人对着头，你用力，我也用力。只是膝盖要岔开，别你用力把我顶下去。手也要把牢，用力时不要硬扯，脚底也悠着点，别把对方掀下去。总之，俩人打对头就是要默契。一来一往，慢慢把秋千荡起来，荡得高过屋檐那就太棒了。

两个姑娘如果都是胆子大的那还好。两个人憋着一口气，闭着嘴巴使劲。出了汗，刘海贴在额头。也不害怕，就是用力。底下一片叫好声。

遇到一个害怕一个不怕的，那就不同了。一个姑娘吓白了脸，哀求另一个好了吧，好了吧。另一个意犹未尽，说别怕，再荡一会。

那个胆小的吓得腿软，最后还是坐下了。胆大的一个人用力，带着坐下的姑娘飞。这时候底下的人看着上面的俩人都笑了。

最好玩的是两个老太太打对头。

牙齿都没几颗了，还想过把瘾。小脚也不敢站，那就两个老姐妹对着坐。自己用不上力，全靠孩子们送。

两个少牙没口的老人笑着，也会拿自己开玩笑。几个孩子轻轻送，就这样慢慢地荡啊荡。直到俩人说胳膊没力气了，这才慢慢扶着下来。

小伙子打秋千不光好看，那叫一个帅。胳膊上全是肌肉，秋千绳并在一起，一边荡着，一边两只手一甩，两根绳子“kua”地一下甩到两边。腿上更有力气，来来回回几下就高过屋脊。最吓人的一次，硬是高过秋千横梁，从那边翻了过去。底下一片惊呼，看他稳稳下来才松了一口气。

也有一对新人荡秋千的，怯生生，羞答答，一下让全村人认识。也有人起哄，让公公跟儿媳妇一起打的，也有让大伯哥或者小叔子一起跟新媳妇打的，这时候都是婆婆挺身而出。婆媳打个对头，也是一道风景。

我是那个秋千底下跑来跑去的孩子。胆子小，不敢去抢，也不敢打。每年都是让父亲给我在家吊一个小秋千，小秋千哥哥也不跟我抢。

两棵梧桐树就够了，绑上绳子，中间放个小木板。我也不过几十斤重，梧桐树不觉得吃力。荡荡悠悠我就长大了，梧桐树也成了两棵老树。

这时候，我也会想起，我在野外，用两棵柳树的枝条缠在一起，做成的柳树秋千。这个秋千，可以在清明以后的很多日子里随风而荡。我曾幻想，就那样坐拥整片田野，永远做那个不知忧愁的少年。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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