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时间的孩子

那年流行紧身裤。

我买了八块钱一米的布料，也找人做了一条。布料是那种斜纹没有弹力的面料。

那是一条特别累人的裤子。没有弹力的面料，紧紧勒在大腿小腿上。走路还勉强，骑自行车简直要命。用力蹬车，感觉大腿快要崩裂。特别是逆风骑车，那种被捆绑的窒息感，简直让人崩溃。那怎么是条裤子，分明是一种刑罚。

我娘不让穿那种紧身裤。说小小年纪穿那么紧的裤子，不好看，更不舒服。

不过，那种布料还比较挺括，看上去挺好看，就是没弹力太遭罪。毕竟那时年轻体瘦。九十几斤的体重，穿什么也好看。

我当然不听老娘的，裤子每天穿着。脏了洗洗再穿。直到穿的两侧布料扒开，裤子才被我扔到一边。

那是个热爱追赶潮流的年纪。

后来大街上流行喇叭裤。还上学，也跟着小姨做了一条八寸裤角的喇叭裤。裤角盖过鞋面，走路能扫到地面。喇叭裤上瘦下肥，屁股依然是紧绷的。老师白眼不爱看我们几个穿这种裤子的。明知道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就是喜欢，就是穿，就是低着头不顾一切地证明自己长大了。

长大的标志是还可以烫头。

好好的头发，又直又亮。学着大人去烫发。不管不顾地找一个新人理发师傅给烫头。头皮烫起水泡，发型出来像中年妇女。像一个卷毛狗狗一样回家。沿途惹来很多熟人问候：烫发了？真洋气！

哪来的洋气？就是傻。是一种贴着青春标签的傻。

烫完的头发几天后自己都忍受不了，终于顶着松松垮垮的头发去洗直。洗直了又去染色。因为理发店新来的黄色染发剂。也不问问是哪种黄色。染出来发现是鹅黄色那种黄。配了宝蓝色外套，感觉自己靓得耀眼。顶着一头黄色头发出来，引得对面而来的一对母女走路撞了电线杆子。

黄头发张扬了那个岁月。

爱上一个人，一见钟情那种。

父母自然不同意。越是不同意越是想在一起。白天夜里地想念，白天夜里地伺机而动。也不懂什么是爱情。就觉得那个人好，喜欢那个人的笑容。也没得到那个人给的什么好。就是傻傻地等，就是傻傻地想见面。甚至傻傻地远远看看就知足。

不顾父母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去爱。飞蛾扑火一般。把自己所有的都给人家。然后被伤害，被辜负。然后自己舔舐伤口。躲在黑暗里，疼死也不喊疼。眼泪干了还是想念，想到自己无能为力时又活过来。活过来之后，还会继续犯傻，继续飞蛾扑火。

那时候，不觉得是父母的孩子。父母越是干涉，就越是去做。仿佛每一次叛逆，都在证明自己长大了。

做了一些不敢回头去看的事。做了一些如今想起来都笑掉大牙的事。做了一些傻得可以，痴得可以的事。

昨天的痴傻仿佛还在，不觉得人已半百。

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从懵懂少年长成青年。忍不住跟孩子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自以为是地劝人家努力学习，好好生活。有时候，孩子稍走点弯路就急个半死，恨不得自己跳进火坑让孩子幸福。

怕孩子被骗、被欺负、被利用、被辜负。可是，用尽办法，磨破嘴也阻挡不了孩子的脚步。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孩子就是下去看看。喊不住，管不了，感觉自己很无力。这时会在午夜梦回时想到自己的曾经。有一点点叫做“后悔”的东西羞羞答答地涌上心头。想起当初父母的苦口婆心，也想起当初对父母的横眉冷对。

突然明白，我们都是时间的孩子。

我们在时间里沉沦，也在时间里长大。我们都不想让孩子再重复我们的弯路，可孩子偏偏把挑战当做乐趣。我们的紧张焦虑，也是剥夺了孩子探索世界的机会。同样为人，同样来世间一程，同样都是单程车票，谁也没有资格，剥夺别人体验生命的权利。

于是，“妥协”成为中年我们的必修课。

跟生活妥协，尊重一切生命体验。不捆绑，不干涉。让每一个生命个体伸展、自由。不去做时间的奴隶，也不强做别人生命的主人。

所有的我们，一代代的，无论多大年纪，都是时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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