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CC讲坛】孙庆忠:我们能为今天乡土中国做些什么?

孙庆忠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社会学系教授

人类学学者

 CC感悟 

请大家点开视频,听孙庆忠老师声音,治愈生灵的声音;看孙庆忠老师的面容,那份坚定系着每个人心中的乡愁。

“今天所有流出来的一代和二代城市农民工,为了生存,他们现在无心顾及破败的家乡,但家乡对他有意义没有呢?有的,不是在当下,而是在明天在后天。

在他无力守望的时候,我们干什么?我们这一拨人先来替他暂时的守望,来呵护,来记录,等有一天他衣食都丰满的时候,等有一天他回望故乡的时候,故乡还在;他在泪目的时候,知道我不是一个无根的孩子,我的家乡还在。

到那个时候,我今天为他存留的只言片语,都会转换成一种他继续去热爱家乡和建设家乡的力量,这就是我们当下这波学者最应该做的事情。”

——孙庆忠

1’00’’

两年、七个省、八个县的乡村教育调研,看到了什么样的乡村现状,能否破解两大难题:第一,乡村教师到底能不能安住在乡村,而后成为乡村建设的一股力量。第二,乡村学校能不能冲破原有的围墙,发挥其传播乡村文明的功能?

5’57’’

社区大学的幼儿园教师们把美和艺术带进了老百姓们的生活中,让留守宝妈们,留守老人们,不在是毫无意义的打发时光,让他们原本平淡的日子不断地美起来。

10’12’’

川中社区大学的老师们,不但是让在地百姓的生活丰富多彩起来,更是对中国教育事业,对中国乡村建设的最大贡献。

演讲实录:

2014年,我在河南省新乡市辉县的南太行山区,协助创办了一所以幼儿园为依托的乡村社区大学。

这所学校位于群山环绕的侯兆川的中心,七年来以幼儿园老师为主体,意在服务乡土社会的乡村教育实验,被教育界的业内专家称为川中传奇。也许你会追问,为什么一个农业大学的老师,跑到乡村来做教育实验,这本该是师范大学老师的事情。这也正是我今天要和朋友们,一起分享的一段经历,一种思考,我们到底能为乡土中国做些什么?

2011年~2013年,我们中国农业大学社会学系,进行了为期两年的中国乡村教育调研,共走访了七个省,八个县。我们目睹了孩子们虽然还在乡村,但是他们很小就开始住校了,他们被高墙大院隔离,虽然远山近水都可见可闻,但是却没有机会去亲近。他们和自然已经疏离了,他们因为在城市使生活更美好的话语之下,越来越觉得应该逃离乡村,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心念,所以他们对于家乡的历史文化无知,所以他们对于乡村里边的礼俗更加不感兴趣。

那么我们的老师们呢?老师们迫于生计压力,他们要生存在乡村。但是一个词却一直围绕着他们的生活 “等待”,年老者“等待”着退休,年轻者“等待”着回城,这是我们所目睹的,十多年前中国乡村教育的现状。

我们又不得不接受一组数字,给我们展现出来的事实。2013年年底的时候,有部门统计,我国的流动儿童有3581万,留守儿童有6973万,在流动儿童当中,有56.8%的孩子与他们的户籍无关,有超过一半以上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乡所在乡镇的名字。当我们接受这样一组数字之后,我们就不得不感慨,乡村文化的传承,已经面临着深度的危机,我们已经身处在一个,忘却乡土的“集体失忆”的年代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两年极富有冲击力的乡村调研,它强烈地刺激了我,让我这一个农业大学的老师,希望能够走到乡村,通过一所学校,去求证两个今天乡村教育,所一直难以破解的难题。第一,乡村教师到底能不能安住在乡村,而后成为乡村建设的一股力量。第二,我们的乡村学校能不能冲破它原有的围墙,发挥其传播乡村文明的功能呢?

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心念之下,2014年的5月30日,在老园长张青娥的积极筹措之下,川中社区大学正式揭牌了,这是一种让教育回归乡土的努力,更是一条通过成人学习,去不断地去拯救乡村的自主之路。

我给乡村上了第一堂课,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学校周边三百多位村民,跑来听我讲课。他们觉得非常意外,什么原因,北京的一个教授跑到这里来办社区大学,我们这里连小学都难保了,这是他们的追问。也正是在这样的一次讲课上,我为这所社区大学做了明确的定位,那就是依托幼儿园的乡村社区大学,尽管初期学员可能都是家长,但是绝不是家长学校。在乡村农业技术不可缺少,但是它不是农业技术学校,那它是什么呢?是一所成人终身学习的公民学校。

问题来了,农民们疑惑:这样的免费的社区大学,我们到底能学什么呀?

老师们也困惑了,他们说:我们自己没上过大学,我们怎么给成人上大学?他们那个时候追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孙教授啊,我们讲什么呀?我们怎么讲啊?

我说:社区大学有一个核心,它的基本主题就是,让美和艺术走进乡村,走进老百姓的生活如何让那些留守的妈妈们,那些八零后和九零后的宝妈们觉得,生活在乡村不是毫无意义的打发时光,在她们陪伴孩子们的同时,也能够拥有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让那些留守老人,每天不是在孤单寂寞中生活,而是在六七十岁的时候,还能够圆一个早年未曾读过书的梦,让他们还能够有点尊严地活在乡村,这就是我对乡村社区大学的总体构想。

七年走下来了,社区大学的幼儿老师们大胆地尝试,勇敢地创新,这是超乎了我的想象的。他们从最早开设的四门课,到如今开设了二十四门课,这课程到底是什么呢?从家乡的自然风物到人文历史,从唱歌跳舞到烹饪美食,从书法绘画到手工制作,每一门课程的设置,都让他们感觉到是在讲自己的生活,是让自己那原本平淡的日子不断地美起来。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社区大学到底带给了他们什么?我们的一位学员郎晓云,她说:我是我们一期班的班长,我自从嫁到西沙岗村以来,每天过的就是刨地,就是围锅台转的生活。我要养孩子,我一天在无望的生活中生存着,我除了受累,就是和我在外地打工的丈夫,通过电话吵架。每天什么时候是最快乐的呢?就是我到麻将桌前,狠狠地去摔麻将,麻将的声音越大,我就觉得我获得了解脱。但是这是一年前,自从有了川中社区大学,我的生活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一种叫做美和艺术的生活和我连在了一起。说到这儿的时候,她捂起自己的脸,失声痛哭。

在去年,我们的七周年庆典的时候,她跟我说:孙教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自学完成了大学专科的全部课程。那一刻,我该有多么地欢喜。

其实在我们与社区大学为伴的几年里,我看到了乡村妇女们,她们发生的变化。在我们的学堂里,有我们的手工达人常春梅,有现在已经当上了小学代课老师的琚秀丽,有能画梅兰竹菊的杨辉云,还有那么多的年轻的宝妈们,她们因为社区大学而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

这位老人,她叫王合月,今年已经70岁了。五年前,在我去给她上课的时候,她认真地听,狠狠地盯着我,站起来说:教授,我不会写字、我不会说、我放过牛、我捡过柴、我就是没有拿过笔。我说:那好办呐,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写字,我们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你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老年人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的那份幸福感,是我们今天会读书,会写字的人无法想象的,会写自己的名字,那是今生最为荣耀的一件事情。

社区大学改变了老年人的生活,读书、唱戏、敲非洲鼓、练太极扇,他们中有一节课都舍不得落下的秦移英,有善于书画的崔海青,有热心为大家服务的魏玲,还有刘改香,是社区大学改变了她们的生活。

再来看看,一年一度的川中社区大学庆典,在这一天,从幼儿园的孩子到80岁的老人,从教师到学员,都一起上场,竞相献艺。你千万不要认为这仅仅是一台平淡的晚会,因为那是他们一年来学习的综合展演,他们要在这样的一个舞台上,在这样一个瞬间,去表达他们这一年来的活的状态,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情感,所以这一台晚会,实际上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亲情的回馈。

在川中社区大学五周年庆典之后,也就是2019年的6月5日的晚上,我和我团队的伙伴们座谈到了深夜。

我问他们一个问题,你今天所做的工作,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和中国的教育事业,和中国的乡村建设有关吗?你以为那个教育就是教育部的事儿?你以为乡村建设就是农业农村部的事吗?我的团队的老师们被我问到了,他们低头不语。

后来告诉我说:老师啊,我们只是想作为一名合格的幼儿教师,但是这几年 被你给我们带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自己有多少能量了。我说:这就对了,我问你们的问题,也是我做这个老师的反复追问的问题。

第二天,他们每个人给我发了一小段的文字,核心话题是:老师,我们明白了,我们在侯兆川,在这块土地上,上好每一节课,走进每一个村庄,就是对中国教育事业,对中国乡村建设的最大贡献。听到他们这样讲的时候,我感动不已。

在七年的工作过程中,在一路与乡村陪伴走过的日子里,他们没有拿过一分钱的报酬,他们完全在自我奉献中,创造性地为今天的冰冷的乡村,寂寞的乡村,传递了无数多的温暖。他们编辑了每年30万字的《川中社区大学年刊》,这年刊,它不是一般的期刊,这里边记录了每一位村民,每一位老师,在这一年中经历过的,每一门课程,每一项活动,带给他们的心灵感受,这是我们社区大学七年最好的见证。

更为可贵的是我年轻的团队,他们的创造力就在于,他们不仅仅带来了这样的变化,他们作为乡村建设的主要力量,他们在想,乡村的教育应该如何发展。所以从2020年的9月以来,他们在社区大学辐射的周边十五个村落,次第开放了三个乡村学堂,他们想办法让有行动困难的老人,也能够享受到在学校的快乐,于是他们和村民一起,去把那个曾经是麻将屋的一个房间腾出来,改造成我们乡村的学堂。

2021年的9月,他们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那就是把我们过往的,六届,七届的优秀学员中,十三位留在村里的学员,纳入到了我们义工老师的行列,让他们成为服务乡村,服务家乡的志愿者。

而今我的幼儿园教师团队,他们被称为“川中精灵”,他们弥补了乡土社会里的裂缝,所以七年 15个村落,636位村民成为我们社区大学的学员。这就是我们今天在太行山的一个角落,乡村教师,他们为中国乡村建设,为中国教育事业作出的巨大贡献。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一份教育实验,总能够让我面对这冷漠的,寂寞的乡村的时候,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一线希望。

尽管有很多人质疑我今天的乡村教育实验,他们说:年轻人并没有留下,年轻人依然要流出村庄。

我说:是的,他们走向城市的脚步我无法阻止,也无力让那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家乡创业,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城乡格局的改变并非是教育所能独立承担的任务。乡村振兴,尚需时日,所以它才是一项国家战略。但是在这个时代里,我们必须要想的一个事情就是:如何能留下一个实体的乡村;如何让我们精神的故乡能够永续;如何能够让五亿还生活在乡村的老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着;这是需要国家的智慧,更需要我们全社会的力量的。

在这里,我却亲身地体验到了,一种源于底层的力量。乡村教师可以安住在乡村,并且可以成为乡村建设的脊梁。乡村学校可以跨越围墙,成为乡村文明传播的中心,可以成为培育乡民自信的一种精神场域,我想这恰恰是今天乡村振兴不可或缺的文化根基。

在与川中社区大学同行的日子里,我目睹了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群体、一所学校的变化。也越发觉得有三种角色一直与我相伴,三种角色是什么呢?第一个角色是巫师,因为今天的乡村,已经身处于“集体失忆”的边缘,乡村没有魂了,因为人去村空了。所以要想唤回乡土文化之魂,就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巫师,可是一个巫师够吗?远远不够,在这样一个时代的洪流当中,需要无数个巫师,所以我要培养我的学生,也不够;所以我要和我乡村的幼儿教师一路同行,也不够;所以我要我们一起合力去培养我们的农民,培养社大的学员,因为我相信,当农民有足够多的自救能力的时候,我们乡村振兴的日子就不远了。

作为巫师之后的角色是什么呢?是医师,因为一个人失魂了,就好像是大病初愈,一个人,一个村庄也一样,乡土中国的疗痛,它的伤痛是需要我们耐心地去为它疗治的,所以要成为在这个时代里边,为乡土疗治伤痛的医师。

等一个人,一个又一个的村庄精神丰满的时候,我想,我就该回归到我现在的角色了,那就是教师,要站在我的讲台上,履行我这一辈子做教师的职责。

正是这三种角色的相互切换,构成了我今天的孙庆忠,我也越发觉得,在这个过程中,在这个时代,我们的角色应该多角度地变换。在这样不断地穿换的过程中,更觉得,这个时代需要我们,乡村需要我们,我们要为乡土中国做些事。

 编者语:

与孙庆忠老师的相识缘起于卢琦老师的推荐。用卢老师的原话讲:如果没把孙老师请来CC讲坛分享,一定是CC讲坛的损失。能让卢老师如此推崇的老师,太让我有好奇心了。于是有了我2017年12月6日在史家胡同博物馆听孙老师《口述历史的制作与村落文化的发掘》的讲座,他讲到了城市的繁华和农村凋敝的现状,为什么要为这些普普通通的农民做口述史,就是要把尘封的记忆从村民头脑中挖掘出来,使农民获得情感的归属和家乡文化的认同与自信,其意义和价值直指今天的乡土重建。这些话语我记录在笔记本里,同时也印在了我的心里,原来大学教授不只在校园中教书育人啊。

一年,两年,三年,一次,两次,三次,每次能约到与孙老师见面的时间都是令我特别开心的事情,因为又可以上一节大师课了。他的话语如涓涓流水一般,就有那么神奇的魔力,自然而然的流进你的心里。与孙老师见面学知识道理,思考问题的方式,另一方面他如一座灯塔,在我茫然的时候点亮了我心里的灯,让普通的我觉得挂上了时代的列车奔跑起来,让我看见我做的每一件工作都很有意义,都闪闪发光。每次和孙老师聊完心里总是被赋能之后的温暖和力量。

感谢卢琦老师长期以来对CC讲坛的支持和鼓励。

感谢孙庆忠老师来CC讲坛的分享,感恩孙老师对我的点亮。

编辑 高稚婷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主题报告二:孙庆忠教授:乡村社区大学与悄悄的生命变革
孙庆忠:一介书生的时代使命
封面报道 | 大山里的“脊梁”们
空前!一所山区学校搞出了影响全国的教育实验!
民族复兴需要怎样的乡村教育
一所好的乡村学校该有什么特点?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