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国际关系边界化：美国在亚太地区的边界叙事
作者：Oliver Turner，爱丁堡大学高级讲师。主要研究亚太国际事务、美国外交政策，以及叙事和帝国主义力量在全球事务中的作用。
编译：何伊楠（国政学人编译员，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政治专业硕士研究生）
来源：Oliver Turner, Frontiering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Narrating US Policy in the Asia Pacific,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Vol.18, Issue 2, April 2022, orac009,
https://doi.org/10.1093/fpa/orac009.
导读
本文从本体论的角度出发，借助修正主义的边界史和叙事理论，将边界史重新概念化为叙事形态，而非空间形态。美国并没有征服曾经不言自明的历史边界，而是拥有一个长期的边界化传统——叙事性的边界思想（再）生产。边界化是通过追溯美国作为叙事的边界的发展过程来提出的，它是从所谓的跨越“旧西部”的实际边界的推进，再到以亚太地区为焦点的现代“自由边界”的构想。
通过对美国边界叙事的梳理，作者解释了在现代美国政治/外交政策想象中经常被引用但很少被描述的美国边界代表着什么。美国边界化进程不仅仅是大陆扩张主义的历史事件，也不仅仅是激励其外交政策目标的文化政治记忆。它始终是一种积极的、不断演变的叙事，阐明了美国是什么、以及应该如何在感知到其身份的边缘地区采取行动。
摘要
尽管人们一致认为美国边界仍是国家文化、政治想象以及国际主义的核心，但美国边界在美国政治和政策制定中所代表的意义一直缺乏明确的界定。传统边界是根据其假定的物理属性和过时或不存在的历史力量（分布）来定义的。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作者通过在本体论上对边界的“去领土化”和对其中心情节、人物和时间线的剖析，把边界看作叙事者通过概念性的边界化或创造边界的进程，并提出边界的构建基于空间、自我和时间三个基本维度。作为一种叙事，在美国之外，新的边界正在形成并用于重塑国际事务。
编译
剖析边界
边界（frontier）被广泛定义为空间或区域，通常具有模糊的维度，并与更精确划分的界线（boundary）区分开来。
现有边界研究的文献主要形成了两点共识：第一，边界研究始于“边界”作为国家边缘地区或其他政治形态的核心物质属性。在这里，边界是“领土化的”，意义来自于它们所采取的物理形式（如动态的、反对抗的等）；第二，边界研究通常以历史为基础。边界的现代意义通常不会被忽视，但是，以历史为基础的边界在现代世界的位置需要在跨区域、国别层面进行探讨，这通常在欧洲和南美洲等区域内背景或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国家特定背景下进行。
不可否认既有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见解，并探讨了边界的物理特质，但作为物质对象和历史对象的边界也为全球研究遗留了问题。美国的“自由边界”（frontiers of freedom）就是例证。
美国边界叙事
叙事（narratives）是建立我们自己和周围世界的“真相”（truths）和“现实”（realities）的故事。叙事的特点是由情节赋予它们目的和方向，它也由在其自身过程中发挥主要角色的官方机构塑造。叙事通常传达叙述者的观点，包括对什么是正确或事实的理解，因此叙事是“精心制作且选择性的，在强调其他部分的同时省略某些部分”。叙事联系起那些已经嵌入公众意识的人，并得到他们的支持。最后，叙事按照时间序列组织起来，即使有的时间线是被操纵或伪造的。
是什么使得美国边界作为一个叙事性结构被重新概念化？弗雷德里克·杰克逊·特纳（Frederick Jackson Turner）著名的“边界假说”（frontier thesis）以“拓殖美国边界的居民战胜荒凉地带”为核心情节，边界在这里被叙述为“美国化浪潮的最外缘，以及野蛮与文明的交汇点”、“最迅速、最有效的美国化路线”。这一假说受到美国社会欢迎，成为构想其边界领域的模型，并形成对世界边界领域更广泛的比较研究。
修正主义的新美国西部史运动（New Western History movement）发起者们认为，美国边界的概念缺乏理性，因为其所携带的“真理”从根本上脱离了美国旧西部的过往经历。还有一些人认为，既有的边界故事中缺乏强有力的性别动力，包括推动西方传教士对戒律的关注，以及在整个大陆对（尤其是女性的）性和婚姻行为的文明化。此外，还有人认为，传统的边界叙事只用民族例外论和民族进步的语言呈现了暴力的移民殖民主义。结果是，“作为叙事的边界”这一论点得到新美国西部史运动的明确强化。无论是特纳“边界假说”的支持者还是批评者，都遵循了它的基本时间线。
迄今为止，人们一直认为，对美国边界的主流理解构成了对边界经历的主观叙述。美国边界通常被视为一个文化或政治神话，它解释了拓殖先驱们如何共同用文明征服荒野并取代野蛮，建立开明的民主社会。政治神话是不断修正叙事的过程：要成为神话，一个故事必须永远展示它的意义，如果不能，就不再是神话了。美国边界神话就是边界叙事的累积结果。
几乎每一届冷战后的美国政府都促成并延续了“自由边界”（frontiers of freedom）的叙事。如今，“自由边界”在欧洲、中东和亚太地区得到确认，美国在这些地区仍保留着最重要的海外军队部署。作为内在叙事的产物，“自由边界”出现在美国边界神话中。这样的霸权叙事可以成为无可争议的社会事实，它们框定了政治（不）可能性的限制，通过决定哪些政策是社会可接受的，哪些是不可接受的，为领导人提供了机遇和限制。通过构建令人满意的角色和诱人的情节，叙事赋予世界以意义，直接服务于国内和/或外交政策的行为表现。
总之，美国并没有征服一个曾经不言自明的边界，而是具有长期的边界化（frontiering）或制造边界（frontier-making）的传统。这里引入边界是为了表示边界的话语生产和再生产，以及边界形成的概念化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边界非但没有关闭或消失，反而为了新的政治背景和政策议程而被（重新）书写：从过去的美国西部，到20世纪早期的欧洲冲突，再到冷战，直到今天，传统的边界神话与精英驱动的“自由边界”战略叙事并存。
边界化的三个维度
作者引入三个维度，进一步论证了美国边界化（frontiering）的基础一直不是土地或领土，而是预先存在的叙事。这三个维度不仅揭示了边界的基本构成，而且还揭示了边界对外交政策目标的持续服务。
3.1 空间（Space）
虽然边界化是通过话语的或生产性权力来构建边界，但这种权力建立了“实地真理”（truths on the ground），决定了可想象的政策选择的范围，并使改变自然地理的行动合法化。将美国边界重新作为一种叙事，既不是否认美国大陆扩张带来的破坏性事件，也不是暗示“自由边界”的战略叙事完全脱离了它所占据的空间。
本文主张边界的非领土化（de-territorialization），但这并不是指放弃空间或领土的概念。它强调边界在思想上的偶然性，以及它们被安排成叙事形式。通过这些叙事形式，边界被划分成地理位置，并构建和合法化边界的存在。
如前所述，美国“自由边界”可以被解释为语言的循环，现代的政策制定者们设计出对历史边界有说服力的修辞，以赢得对当前政策的支持。然而，这需要一个历史上的美国边界，在某种程度上比后来通过政治语言幻想出来的边界更真实。正如人们所看到的，伴随着一种占主导地位的边界叙事被接受为真理，美国大陆的边界过去是、现在仍是一种解释的产物。
3.2 自我（Self）
自我和他者之间的边界是以想象和叙述的方式制定的。在北美殖民时期，美洲土著被赋予使美国移民的领土主张无效的含义，这使得美国移民能够主张边界。美洲土著与欧裔美国人在客观上没有区别，但在主观上是不同的。他们的习俗、信仰和价值观都可以被解读为对新美国有价值、并与新美国互补的，也可以被视作不相容的、具有威胁性的，必须得到分割。
美国的边界是美国身份在领土和民族上的投射。美国（以及更广泛的西部）的边界在历史上一直是高度种族化的，这主要是因为边界叙事是从白人自我的主导视角讲述的。到目前为止，美国边界化神话是一部自传，它讲述了美国人如何建立起一个“独特的开明政体”。当前，“国际社会”构成了全球文明的一个新想象范例：全球内部/外部的二元对立体现在国际社会这样的幻想机构中，而美国是其自封的名义上的领袖。
3.3 时间（Time）
美国的边界一直是一种叙事结构，在过去的某个真实的边界和后来的边界神话或叙事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别。简言之，边界与其说是叙事的产物，不如说是一种持续的叙事。
作为一种行为理论，叙事化的边界将目的与时间联系起来。当奥巴马向驻韩美军解释说，他们代表着“自由前线的矛尖”、他们“高举着所有在这里战斗和服役的人留下的遗产”时，他不仅仅是在口头上提到了美国“光荣的”过去，他讲述的故事始终关于过去和未来。当他断言“我们对我们的朋友和盟友在“自由边界”上的承诺永远不会动摇”时，这一说法也仍是一致的：同北美殖民扩张时期一致，边界并不是韩国领土的一个可识别的特征，而是当前和未来美国外交政策和国际主义的一个可执行的责任。
结论
人们对美国边界最清楚、最一贯的理解不是用土地或领土衡量，而是用观念衡量的。美国的政治精英们喋喋不休地在他们自己和土著居民之间制造了一个边界，讲述了一个诱人的政治神话。由此产生了“自由边界”的战略叙事，其被改写以适应新的政治环境和外交政策议程，但仍保留了核心主角——面对“野蛮”未开化国家的“善良的美国”。美国的边界往往在空间上是不确定的，并由美国对它所想象的身份的边界如何在边缘受到挑战这一自传式理解来更有力地定义。作为对边界神话的生动复述，今天的“自由边界”同样真实和重要，而且，它作为当前和未来的行动框架是美国推进其外交政策的核心。美国边界叙事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它获得了政治神话的地位。很少有文化赋予边界如此突出的社会政治地位。
边界的概念化过程是动态的：正如人们所看到的，关键叙事者的故事可能产生，也可能受到挑战，其情节主线通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变。同样，边界化的三个基本维度——空间、自我和时间——在不同的环境中也会或多或少地相互影响。
最后，作者认为，既不要只从历史的角度来考虑边界，也不要优先考虑边界的物质形态而忽略其观念形态。一方面，边界可以被重新书写和重写，以空间化和区分自然景观和那里的居民来显示制造边界的进程是如何不断以叙事方式创造边界“事实”，而不管边界实际的领土位置或定义。另一方面，从叙事的角度重新审视，边界可以被视为现代全球事务和外交政策进程中不断演变的动态力量，这保留了它过去被赋予的地缘政治方面的典型特征。
词汇积累
边界化 frontiering
“边界假说” frontier thesis
战略叙事 strategic narrative
修正主义的 revisionist
审校 | 曾庆鸣 林怡娉
排版 | 张佳 苏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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