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学者心中的俄罗斯国家形象
作者：Graeme Gill，悉尼大学教授、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成员、国际中欧和东欧研究理事会主席。研究兴趣主要为俄罗斯政治、苏联政治、民主化。
来源：Graeme Gill (2021) Images of Russia in Western scholarship,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75:6, 637-649, DOI: 10.1080/10357718.2021.1992142
导读
2022年，俄乌冲突将俄罗斯置于国际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一直以来，俄罗斯拥有多个标签：世界领土面积第一大国、经济发展持续低迷、前苏联成员国等等。这导致俄罗斯的国家形象在不同群体中呈现不同结果。
本文的主要研究问题即西方学者对于俄罗斯国家形象的认识。从俄罗斯国内政治、国际政治以及俄罗斯未来发展三个层面，作者得出了俄罗斯国家形象的特征——叶利钦时代西方学者普遍认为俄罗斯会成为一个民主国家；而随着普京的上台，俄罗斯变得更加“专制”，与西方的融合愈加不可能。但同时，本文认为未来无论谁替代普京成为新的俄罗斯总统，俄罗斯的对外形象大概率不会发生较大改变，原因在于当今普京在国家利益以及外交政策方面的决定与俄罗斯大部分精英群体达成了共识。
总得来看，本文观点基于历史事实，较为客观。主要关注叶利钦时代以及普京时代俄罗斯在西方学者心中的国家形象，并在此基础上得出未来俄罗斯国家形象的变化趋势，对俄罗斯国家形象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叶利钦时代，西方学者普遍认为俄罗斯会成为一个“正常”的民主国家，并在世界秩序中占据一席之地。这一观点建立在叶利钦的民主资历上，但却忽视了其任期内俄罗斯民主的明显缺陷。而当俄罗斯在叶利钦的继任者弗拉基米尔·普京的领导下走向更专制的方向时，大多数人则将其归因于普京的领导体系。普京被认为恢复了从苏联遗留下来的许多元素，而他的崛起也被认为是俄罗斯国际地位转变的决定性因素。但对于如何理解这一点，人们存在分歧：俄罗斯是作为一个传统的大国，因此可以通过既定的国际关系原则来理解，还是说其仍在主张苏联式的例外主义？然而有一点是明确的，即使普京结束领导，俄罗斯的核心利益可能也不会改变。俄罗斯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重新崛起以及与之相关的共产主义的崩溃，使得学者、记者和政府对俄罗斯进行了重新定义，但在苏联解体三十年后，这种重新定义却受到了限制。在许多方面，冷战时期的特征及态度一直延续到冷战后俄罗斯对国内和国际政治的态度上。
国内政治
受到前苏联领导人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的民主化改革和俄罗斯总统鲍里斯·叶利钦（Boris Yeltsin）言论的鼓舞，许多研究俄罗斯的学者最初是从民主和资本主义的角度看待这个国家，认为这两种制度是相辅相生的。许多人相信在叶利钦领导下的俄罗斯已经是一个民主国家。其他人则更为谨慎，认为它正走在通往民主的道路上。人们简单地认为，俄罗斯正在向民主过渡，不民主的结果则不在议程上。并相信苏联的遗留问题和俄罗斯的政治文化等障碍不会阻碍实现一个民主的俄罗斯。
大多数人认为，苏联经济的私有化至关重要，不仅为民主创造了基础，还成为了摧毁旧政权的力量。因此，许多研究俄罗斯的学者密切关注经济改革的进程。但很快，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批评叶利钦开创的私有化进程。主要原因在于私有化的主要政策使少数寡头得以控制俄罗斯最重要的经济命脉。而这一现象则被认为导致了经济和政治力量的集中，其结果则被视为一种寡头国家资本主义，如果不加以遏制则可能破坏民主。
最高当局、寡头和犯罪活动（尤其是经济犯罪）之间的联系一直是分析普京时期的一个主要焦点。在这一点上，人们对俄罗斯的政治体制性质有了更多的共识。现在很少有人在绝对意义上认为它是民主的，而更愿意给它贴上一个明确的非民主标签。
21世纪初，俄罗斯经济的好转、社会的稳定、犯罪率的下降，以及车臣的有序化，都要归功于普京在俄罗斯内外的努力。在国内，民意调查显示他的支持率不断上升；在国际社会，他被描述为继叶利钦后期的混乱局面后扭转俄罗斯的人。但同时，普京也是国际经济状况改善的受益者，尤其是油价的上涨使俄罗斯的财政收入持续激增。普京的政策在切实改善俄罗斯经济和社会方面尤为重要，如税收改革、打击犯罪，以及建立更有效的机制来控制地方。但本文认为，普京执政早期的成功很大程度要归功于当时有利的外部国际经济条件。
而在解释关于俄罗斯过去10年经济低迷和困难的话题上，学界分歧较少。学者们承认国际经济衰退和西方制裁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同时也认为普京没有采取他们认为必要的改革措施，以保持令人满意的经济增长水平。
国际政治
在戈尔巴乔夫建立“共同欧洲家园”的构想以及叶利钦的第一任外交部长安德烈·科济列夫（Andrei Kozyrev）对俄罗斯成为一个“正常”大国的关注等因素的支持下，最初俄罗斯的形象是一个寻求融入西方经济和政治体制的国家。但即使这种观点将俄罗斯塑造成一个像其他国家一样的“正常”国家，俄罗斯仍然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看待。比如被认为是像二战后的英国一样的一个后帝国主义国家，甚至就是一个帝国主义国家。
研究俄罗斯的学者还指出，俄罗斯是苏联的“延续国”或“继承国”，这意味着俄罗斯继承了苏联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席位，并在自己的领土上巩固了苏联的核武器库。而在国际背景下谈论俄罗斯的另一个观点则是认为它是连接东西方的“欧亚主义”力量。由于拥有独特的文明，因此俄罗斯不适合融入西方，也不适合被描述为一个正常国家。
苏联解体后不久，叶利钦政府主张俄罗斯应该对其所谓的“近邻”（实际上是前苏联其他加盟共和国）的稳定负有特殊责任，由此提出了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最佳解读方式。虽然这一主张没有被西方接受，但它确实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一直困扰学界对俄罗斯国际地位理解的问题：俄罗斯的外交政策究竟是对苏联时代怀旧的结果（最明显体现在希望重建苏联），还是仅仅是传统大国地缘政治利益的一种表达? 如果俄罗斯追求的是传统大国的国家利益，那么则可以用传统国际关系的术语来理解；如果它正在经历苏联的后遗症，那么作为一个特殊角色，那些传统的方法则可能无法被接受。
1996年1月，叶夫根尼·普里马科夫（Yevgeny Primakov）接替科济列夫担任外交部长后，俄罗斯作为一个寻求与西方融合的“正常”国家的形象开始发生变化。与前五年相比，俄罗斯官方的外交政策立场开始对俄罗斯的利益更加自信。这一趋势在1999年北约轰炸贝尔格莱德和普京2000年当选总统后发展更加迅速。如今现实主义在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中更为明显，体现在俄罗斯永远不会被允许加入主要的西方国际机构（北约和欧盟），以及俄罗斯需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并对抗那些可能挑战它的国家（人），从而必然导致了与西方紧张的立场。与此同时，普京开始提出俄罗斯是一个可以追溯历史的大国的观点，认为俄罗斯的大国地位是由一系列伟大的国家领导人发展的。多年来，这种争论变得更加复杂，但其核心则是重申国家的伟大和追求国家利益的决心。
俄罗斯转向更现实的做法和更自信的外交政策，打破了许多西方人士和俄罗斯少数人此前认为俄罗斯可以在现有国际机构和规则内轻松被接纳的假定。这种情况促使俄罗斯在国际政治中寻找替代结构，金砖国家和欧亚联盟等机构的形成就是最好的例子。
对许多人来说，俄罗斯正处于与西方冲突的初期状态，认为是“俄罗斯对抗西方”。对一些人来说，新的冷战已经开始；对另一些人来说，俄罗斯帝国的自我已经重新浮现。在这些观点中，最流行的是新冷战，但新冷战与过去十年占主导地位的局势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冷战是意识形态的冲突，双方（理论上）都希望用自己的模式取代对方的社会组织方式。如今“生活方式”的冲突已不复存在，尽管许多人会认为俄罗斯政权的更迭将一直是美国的政策目标之一。
许多学者拒绝接受西方可能在关系恶化中发挥作用的观点，同时也拒绝接受俄罗斯可能不仅仅是当前国际安全破坏者的观点。从莫斯科的角度来看，俄罗斯改善与西方关系的努力遭到了拒绝，尤其是美国走上了一条旨在贬低俄罗斯、限制俄罗斯崛起的道路。北约的扩张，对俄罗斯盟友塞尔维亚、利比亚和叙利亚的攻击，美国退出各种军控协议、支持各种颜色革命等行为都被解读为敌对行为。
看向未来
西方学者们经常认为，在俄罗斯这样的政权中，选举竞争相对自由但不公平，选举可以成为导致政权更迭的手段。随着后普京时代前景的增强，对自由反对派的寻找可能再次成为研究俄罗斯学者关注的焦点。
俄罗斯政治体系的高度集中意味着领导人的身份对该体系的运作有重大影响。这反映在叶利钦和普京政权之间的差异，并有可能在后普京时代到来时发挥同样作用。考虑到集中的国家结构，变化最有可能来自上层。即使在诸如养老金改革、环境问题上来自下层的压力可能会影响政府的政策，然而如果经济和生活水平没有显著恶化，那么改变的主要方向很可能仍将来自上层。
就俄罗斯的外部环境而言，无论最终谁取代普京，俄罗斯对其核心国家利益的认知都不会有太大改变。只要西方国家既质疑俄罗斯在当前环境下的重要利益，又试图在俄罗斯内部策划政权更迭，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就会继续保持紧张。同时，无论谁取代普京，俄罗斯都可能遵循大致类似的外交政策路线。普京所做的就是让他的政策与广大俄罗斯精英所认为的俄罗斯国家利益紧密结合。因此，领导人更迭并不一定会导致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政策发生重大变化。由此，研究俄罗斯的学者们应当专注于持续了解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利益和挑战，而不是寻找一个民主的弥赛亚（译者注：犹太人所期待的救世主），让俄罗斯变得更“像我们”。
词汇积累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Union of Soviet Socialist Republics（USSR）
华沙条约组织
Warsaw Treaty Organization（WTO）
民意调查
Public opinion poll
译者：杨璐源，国政学人编译员，山东大学东北亚学院，研究兴趣主要为东北亚区域政治。
审校 | 邵良 赵旌宏
排版 | 沈䶮 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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