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余亚文:长篇纪实小说《长寿湖往事》连载(41)

第40章  随右派劳动 割草伤手臂

徐老讲:要得到对方的理解和信任,有时要付出代价。
仲夏,奶牛场周边的岛屿上长出茂盛的嫩草,这个时间段,是产奶旺盛季节。每天这些牛固定消耗很大部分粮食喂养外,还要添加近3、4吨青草。这段时间每个右派必须要完成300斤的割草任务,另外我们还要向周边群众收购一些青草。
按照常规,早餐时廖师傅都要安排右派们割青草,我听见他在提醒大家割草前,先用木棒打一下草丛,提防有蛇。
大家都这么忙,我也加入了割草队伍,廖师傅和朱晓薇都执意不让我去。廖师傅夺过我手上的镰刀轻声说:“你是上面派来的领导,你啷个能去和那些右派分子一起下苦力呢?”
“让我去试一试,这几年劳动惯了,闲下来很不习惯!”我夺过廖师傅手上的镰刀,认真地说。
“那也不能去割草,要想干活场里有的是活你干。”
我的执意,廖师傅只好同意了。骄阳似火,我戴上草帽,朱晓薇给我准备了一根毛巾,我随李由他们5人划着船越过湖湾,来到三台寨下面靠湖的一片斜坡地。
这里是一个45°的斜坡地,贫瘠的石谷子红土地足有两亩多面积,斜坡地上没有树木,偶有几株一米多高的黄荆和马桑,茂密的青草足有半米高。
李由、夏季他们先拿着竹棒在草丛中左右拍打,这是在赶蛇。一阵捣鼓后,我们依次并排站在一起,从下至上割草。他们的动作非常娴熟,很快就把我抛到后面去了。他们身后留下一堆堆割下的草,整齐地排在地上。

长寿湖三台(寨)岛,当年这里青草繁茂,奶牛场改造人员常在这里割青草。(作者2020年冬季摄)

我以前割过小麦、荞麦,习惯于象割小麦那样,割一把捆一把,而他们是先放一堆,继续往前割。
看见我被抛在后面,他们故意放慢动作等我,李由转过身,站在我割那一茬,挥舞镰刀几下就把我剩下的草割完了。然后他们把镰刀别在腰间,抱起刚才有序堆放的草,在草堆里选几根较长的草茎,娴熟地挽上一圈,一把把整齐足有20多斤一捆的草就拴好了。
第一茬割完,我们接着并排割第二茬,我排在李由旁边,每人割2米宽一幅,不到10分钟我又被他们抛下,掉队有5米多远,而我已经大汗淋漓,全身湿漉漉的,额头上的汗珠直往眼角里灌,我的眼睛也睁不开李由转过身,在我前面给我割了一米多宽一幅,实际上我只割了他们一半的任务使劲追也追不上他们。我感到非常羞愧,第一天和他们参加劳动就丢了面子。但我心里想,今天绝对不能输,如果今天丢里面子,我今后怎么去面对他们呢?心里埋怨着自己,很恨当初没有听廖师傅的劝阻。
我拼命追赶他们,他们似乎也觉察到被抛下的我此时的心情,抢在最前的夏季转过头来说:“我去喝点水!”放下镰刀往湖边走去,前面的安明宣也放下镰刀,走到最前面土沟边的黄荆树旁小便。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心慌,我只想赶上他们
一不注意,哎哟,一声惨叫,我右手上的镰刀一下割在左手的上臂上,足有3寸长一天口子,顿时鲜血直流,整个左手被鲜血染红。李由转过身,抓起我的左手看了看,大声呼叫安明宣,安明宣在半坎上采了一把不知名的草叶,走到我跟前用嘴咀嚼草叶,然后吐在我的手臂上,李由用嘴撕掉他那件白汗衫上的一块布,然后给我抱扎。
夏季赶忙从湖边跑上来,一起帮忙。
夏季对李由说:“你划船快,赶紧把队长送回去。”
我被李由送回了场里,把我交给廖师傅后划船又回了三台寨。
廖师傅叫来朱晓薇,然后向湖边送饲料的机动船打招呼,朱晓薇扶着我上了机船,还没有下完饲料的机船载着我们向回龙医院奔去。
到了回龙医院,医生给我拆掉包裹的布带,说:“现在没有麻药,你忍着点。”然后用药水清洗伤口,痛得我差点晕了过去。
医生说:“伤口这么大,需要缝合,没有麻药,你看怎么办!,不然你就去狮子滩?”
我知道,送我的机船饲料还没下完,已经回奶牛场了卸货去了,如果要到狮子滩,还得要朱晓薇去回龙凼鱼苗孵化地要船,挺麻烦的。
朱晓薇看了看我,我坚决地表示就这么缝合。医生找来个年轻医生,对我说:“忍着点哟,一会都没事了。”
我拿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塞在嘴里。医生将我的手拿平放在手术桌上压着,朱晓薇双手压在我的肩上。
缝合的针穿透在手臂上,我顿感剧烈疼痛,这种痛一直从手臂到心脏,我咬住毛巾,那种几乎要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才能减轻疼痛的惨叫声被堵在嘴里,此时汗珠渗透了全身,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的往下掉,眼睛也不能睁。
朱晓薇拿出手绢给我擦汗,时不时地用温柔的手轻轻抚摸拍打我的头部,似乎是给我的一种安慰,然而疼痛越来越加剧,大脑一阵玄乎,我觉得我已经昏厥过去了......
我被湿毛巾擦拭额头所惊醒,睁开眼睛,我已躺在一个木架床上,是朱晓薇在给我擦汗。我仿佛听见医生对朱晓薇说:“已做消炎处理,没有什么大碍,伤口千万不能沾生水,一周后再来抽线。”
下午2点,廖师傅划着小船来接我们,廖师傅问朱晓薇:“伤口怎样?”朱晓薇说:“缝合了11针,现在已经做了相关处理,回家疗养。”
廖师傅把我扶到船上,朱晓薇在后搀扶着我。船沿罗斗山半岛岸边划行,廖师傅不断责备我逞强去割草,廖师傅向我们讲:“这些人很不高兴管理人员和他们一起劳动,因为在我去之前,牛奶场负责人是市里一所学校下派锻炼的体育教师,他经常跟随他们割草地现场,他去不是劳动是去监督他们,手里随时拿着一根黄荆条,谁动作慢了,就要被他用黄荆条抽打几下,收工回来晚上还要挨批斗,好几个右派为了赶进度,手都被镰刀割伤,其中李由左手臂被割伤两次他们割草的速度都是苦练出来的......”
船越过大坪岛狮子坪,很快就到了奶牛场驻地。
左手受伤不影响我工作,队员们已经完成了割草任务,正在担水打扫牛圈,我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拿着扫帚清扫院坝,队员们站在远处用异样的眼神朝我这一看,然后就低着头干自己的事去了。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觉得,他们一没有怜悯我,二没有因为我受伤而幸灾乐祸,他们表出毛主席说的“麻木不仁”的样子就连给我包扎伤口的李由、安明宣、夏季也不肖一顾朝我这边看一眼。
廖师傅见我这样,走过来对我说:“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让廖师傅到办公室向他讨教了几个问题。
廖师傅说:“以前这里管得较严,在我来之前,那个负责人平时白天没有事情干也不会让他们闲着,即使是下雨天也要找些事情他们做,更不允许他们打堆聊天,每天都要搞评比搞排名,周周搞批斗,排在最后的两名要挨批斗,所以搞得人人自危。”
他呷了一口茶接着说:“就是平时稍有不慎说错话的也要挨批斗,罗场长找他谈过话,稍微好了一段时间。罗场长调走后,他又开始用那种办法管理,前两个月他调回重庆了。这里一个多月没有领导,我代了这段时间,你才来他们不了解你。”
“这20多个右派不是都摘帽了吗,还要强制管理?”我问他。
“场部保卫科来宣布过后,摘帽不等于就不是右派,对人民犯下的错误只有用老实劳动来弥补不管上面的指示怎样,就是不执行。”廖师傅叹息道。
“他调走后,场部安排我临时负责,我家里具体情况特殊,这里事情一扯起,我有周都没有回去,家里老人、病人都要人照顾。我一直向场部要求调人来,那次刘英副场长来检查工作,我竭力向她提出,她犹豫一下说,给你安排个书生来怎样,她说你是一个韬光养晦的人,很明事理,对人谦和,我一听非常高兴。”说到这里,他眼睛视乎发出了一丝光亮。
当一个人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你好话时,心里顿感欣慰,从这些细小的事情中,我觉得刘英真正是一个极有素养的人,是一个值得我尊重的人。
“我让朱晓薇分担一点你的工作,你兼任的饲料库管交给她怎样,这样你就省去早晚领料的环节。如果事情少下午你就可以早点回家去,给家里分担一点家务。”我说。
“那不太好吧,场部安排小朱是来记账的,怎么把这个工作交给她呢。”他十分感激地说。
“可以,廖师傅,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我愿意!”朱晓薇从室外走了进来。
“奶牛场还要增加奶牛数量,也要增加人员,到时候我向场部多争取一个名额过来分担你的工作。”我说。
廖师傅拉着我的右手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啦,谢谢!谢谢!”
朱晓薇请廖师傅叫李由到办公室来一趟。
“报告,右派分子李由接到队长呼唤,前来......”朱晓薇赶紧前去门口招呼李由进屋,李由进屋后标准的立定动作站在我的旧办公桌前一动不动的。
朱晓薇端来凳子请他坐下,李由把目光投向了我。
“你坐下!”并用右手做了个示意。
“报告,罪人不敢,今天没有保护好队长,请你责罚!”
“哪里话,我是请你来感谢你的,谢谢你及时给我包扎,及时划船送我!”我再次示意他坐下。
“谢谢!”他向我鞠躬,然后转身端坐在凳子上,一双迷惑不解的眼光注视着我。
“今天真的该谢谢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割伤的,怎么能怪你们呢?!”我用友善的目光盯着他。
“我有责任保护你,你就在我身旁,还有我没有教你技巧。”他自责地申辩道。
“是我自己不熟悉割草技巧弄伤了手,今后还要向你学习呢!”
“不敢!不敢!”他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再次向我鞠躬。
我站起来,用右手轻轻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朱晓薇拿出今天在回龙街上买的白色褂子给他,他惊恐地再次站起来,用双手推回。然后说:“这个我不敢收,真的,我那褂子缝上几针还可以穿,反正是穿起干活,不碍事,不碍事!”
“你好好一件褂子撕下一块给他包扎,我们赔你一件是应该的,你务必要收下。”朱晓薇在一旁有些着急。
他再三推辞,我也急了:“你必须收下,这是理所应当的!!”他用无奈的神情打量我,然后把用报纸包裹起的褂子收下。
我和朱晓薇再次对他说了一些感激的话,我看见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身,向我们鞠了个躬。我走到门口,目送他那纤瘦的身体,不远处几个正在劳动的右派向他这边投来让人无法看懂的眼神   
 

长寿湖三台寨,当年改造人员种植的几棵大香樟树仍然挺拔在那里。(作者摄于2020年冬)

按照场部的统一安排,每周一次的学习是雷打不动的。
晚上,我们照例在大宿舍前的院坝边学习。我早早地到了,廖师傅像往常一样召集大家按队列入座。李由、夏季、安明宣他们上午和我一起割草的那小组的5个人自觉地站到会场前面,微低着头面向大家。
我知道他们为了什么,急忙站起来向大家表示歉意:“由于我自己操作不当,今天受了伤,这不怪你们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感谢大家的照顾。”我这话一说出,廖师傅赶紧让他们回到座位上坐下。
此时此种心情是极其的复杂,包括他们任何人和我,在这个特殊年份的的特种人群中,他们已经把自己划定为与常人不平等和不一样的另类了,更何况我是来管理他们的呢。
今天的学习仍按部就班,我已经打消以前的想法,不想在他们面表现我的同情和善良,即使我对他们那份善良是真诚的,此时他们也未必能一下就接受,这些年我亲眼所见有些善良往往成了一个陷阱。
我拿出事先选好的报纸上的一篇社论,改变以前的学习方式,由管教人员宣读变为由大家轮流读报,我将报纸递给坐在头排的夏季,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照着我指定的内容大声读了起来。
报纸读完,有几个队员举手要求发言,我声明从今天开始,开会发言都坐着讲话。我点了安明宣,他还是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我要求他坐下讲话,他疑惑地看了一下我,又看看廖师傅,廖师傅说:“要你坐下就坐下嘛!”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放开嗓音说:“我做检讨,今天上午徐队长和我们一起劳动,我们没有保护好他,让他受了伤......!”
我打断了他的发言:“我前面已经说了,今天是我违反操作规程,自己把自己弄伤,与大家无关,还给大家添了麻烦,检讨的应该是我,下面要求发言的不准再提这件事了!”
“下面请大家提提怎样改进生产效能的建议好吗?”我接着对大家说。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木精打彩地坐在那儿,这种局面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很尴尬,真不知怎么收场,我知道,他们当中好些人都是因为诚心诚意给单位或者领导提建议或意见中了圈套,此时我觉得我太幼稚了,怎么想出这么个让他们闻风而寒的混账办法?
廖师傅说话了:“今天没有人发言会就开到这儿好吗?”他把头转向我。“也好,今天大家都很累了,那就早点休息吧!”我装着镇定的样子说。
“解散!”廖师傅向大家宣布。
几个队员拿着纸张走过来交给廖师傅,廖师傅接过后拿在手里,其中一个队员在廖师傅耳边咕咚,廖师傅和他走到坝边,他们在那里聊了一会,然后廖师傅回到他的房间。不一会他从房间出来,走到我跟前没有说话,把刚才的一叠材料交给我,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是写的检讨书。
其他队员都各自分散到坝子周边,零散地坐着,没有人打堆,也没有人聊天,个个木纳地坐在那儿,或呆呆地望着天空,或望着黑夜下浩瀚静谧的湖面发呆......
回到宿舍,在灯下我阅读着刚才廖师傅递给我的检查,这些检查的字里行间里都露出一种虚伪的诚恳,一种迫于无赖的不敢丝毫反驳的情绪。不知为什么一阵心酸的滋味涌上心头,我望着纸张发呆,朱晓薇轻轻走到我的身旁,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上,小声对我说:“你受了伤早点睡吧!”
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刚闭上眼,这些年发生的一幕幕往事反复在脑海里浮现,同心岛批斗右派的场面;因不忍受残酷的批斗而逃跑至今毫无音信的罗平,令我怜悯和伤感;想起了付出生命代价的王小平、莫怀刚......
这些遭逢际遇同样发生在奶牛场这些右派们身上,这种特定的环境造就了他们自卑、防备、冷漠、无视、小心谨慎的心理状态,这些表现都是他们寻求自我保护的最好办法,就像大自然里的动植物,需要不断进化才能适应生存环境那样。组织派我来工作,和他们相处,反到我才是被孤立的对象,因为他们心目中的我就是来约束他们的工具,他们的一言一行、命运视乎都掌握在我一个人手里......


    授权声明:转载、摘登、改编、出版本作品事宜,请通过本号与作者联系。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作者在阿尔卑斯山

       作者简介:余亚文,男,籍贯:重庆长寿,生于1963年,硕士研究生文化,做过教师、公务员、编辑、企业高管。曾用笔名余见、胡笳十八拍、洪峰、亦兵、郑丽平、子晴等发表作品,辍笔10余年,今又重新提起笔书写生活和感受。

    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写作,先后在《十月》《四川文学》《当代》《青年作家》《青年文学》《当代文坛》《萌芽》《清明》《文学评论》《重庆日报》《文学报》《四川日报》《杂文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艺习作300余万言,主编出版专著2部(北方文艺出版社),与人合著文集一部(中国青年出版社)。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钐刀
【水缘文学•微小说】割草||都市老农(黑龙江)
没有路,就开出一条,看来你需要一把既能割草又能防身的镰刀啊!
秋日里又咀嚼关于劳动的那几段话
草叶上跃动的童年
镰刀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