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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谷:中篇纪实文学《春华》连载(5)

       九、目送成功

     邻队蒋老二传话给我,他哥退伍了,家里要新安一只喇叭。蒋老二年纪不大,家里却供养着个瞎眼的老娘,算得上家徒四壁,生活拮据。
  他哥当兵在西藏,比兄弟精神多了。脸黑黑的,一说一个笑,露出白晃晃的一排牙齿来。他是个人来熟,很健谈。我们边布线边聊,还看了他当兵的相册。得知他在部队上入了党,也有提升的希望,但还是选择了退伍,因为不想长期待在恶劣的环境里。安好了喇叭,吃了一顿午饭,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因他比我大,我就叫他蒋老大。
  过了一段时间,我特地带了两本书到蒋老大家。交谈中,他突然石破天惊地道出了自己的两大人生规划:一是要把队里的知青姑娘小张追到手;二是要吃上商品粮,变成城里人。  天!这太离谱了!我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要知道小张虽说家境贫寒,头脑也比较简单,但人长得还可以,怎么说也算大队知青里的一枝花,是一些男知青暗恋的对象。 我们这些城里人都变成农民了,他一个天生泥腿子竟然想乾坤大挪转。简直太天方夜谭了!我怀疑他脑子有病,看他笑嘻嘻地,还眨了眨眼睛,竟提出要跟我打赌。我才没心思跟这不着调的家伙打赌,甚至考虑是否还要跟他继续来往。
  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因为他跟我的农民书友袁兄在一个队,我可以随时通过他了解蒋老大的动向。据说他最早实施的是追小张的三件套计划。即隔三岔五地,早上去采一束野花,再挑一担山泉水,送到小张家。她不接受,就放在门外,过后照样送。每逢晚上队里开完会,他都要尾随在小张后面,直到送回家。一开始,基本上是吃闭门羹。渐渐地,事情起变化了。小张家门外不见野花和山泉水了。开完会,蒋老大开始走前面,甚至并排走了。事情出人意料地出现转机,这蒋老大还真不可小觑。我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忽一日,蒋老大剃了个光头,拿着一张纸来找我。迎着我诧异的目光,他若无其事,摸摸脑袋,依旧笑嘻嘻地,对我诡异地眨眨眼睛:
  “周老弟,这是小张写的一篇广播稿。麻烦你改改,再送到广播站去。”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篇表扬稿。表扬蒋老大,剃光头,挤时间,争分夺秒,全身心投入春耕生产。文字不太通顺,但意思写明白了。看我满脸不屑,他赶紧拱拱手说:
  “老弟,一定帮帮忙,这是我第二个目标的第一步。”
  纯粹是作秀,还拉上我。我虽一肚子不情愿,但碍于情面,还是帮了个忙。谁知播出后,效果奇佳,跟风者不少。后来,公社书记在大会上,还点名表扬了蒋老大。说他根正苗红,敢为人先,要好好培养,树为典型。春耕结束后,蒋老大成了生产队副队长。
  有一次,我上街赶场,正呆在家里看书。蒋老大和小张,提着一袋水果,竟双双闯进门来。看着他白晃晃的牙齿,挤眉弄眼的表情,我心里冒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来:
  “蒋老大,显摆来了?”
  “周老弟,改天请你到我家吃饭再聊。今天又要找你帮忙。听说你有个姨妈在煤建公司上班,我求你帮我开几十斤柴油。”
  这家伙鬼得很,真是无孔不入。原来他想把队里沿小溪的农田,全部改成种水旱两季。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由他领头的青年突击队,这不得先储备好以后抽水灌田的柴油嘛。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点子。公社早就布置过这个项目,但费时费工费钱,各队都拖着不搞。蒋老大这大旗一插,率先行动,岂不独占头功。至于倒底能增收多少粮食,划算不划算,那已不重要了。在物资紧缺,柴油计划供应的情况下,我助其一臂之力,帮他达成了由副转正的目标。
  听袁兄说,蒋老大追小张的事情 ,终于被小张父母知道了。老两口径直到生产队来找蒋老大,亮明家长态度,坚决反对他和小张来往。一看情况不妙,蒋老大赶忙陪着笑脸, 一个劲地表示,他和小张是两情相悦。只要小张不愿交往,自己立马退出。如果小张愿意继续交往,自己一定遵守承诺,负责到底。不仅要把她推荐出去 ,自己也必须改变身份。如果达不到这两点 ,自己甘愿主动退出。 就这样,蒋老大巧妙地把球踢到了小张一边。老两口人老实,也没多少文化。听蒋老大说得很诚恳,表态也比较得体,不好再指责他什么,只能做自己女儿的工作了。
  谁知道蒋老大给小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小张面对父母的劝阻,态度非常坚决。声称自己是自由恋爱,自主选择,就是跳进了火坑,自己也心甘情愿。如果父母过分干涉,她就一辈子呆在队里,哪里都不去了。父母亲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见女儿态度决绝,软硬不吃,根本就是要死了心,一条道走到黑。老两口无计可施,失望至极,只能赌气而归,临走时她爸抛下几句硬话:
  “你翅膀长硬了,就想单飞了?你不看看自己已经飞到鸡窝里了!吃苦受难都是你自找的,你就甘心在农村呆一辈子?将来有你后悔的一天。今后混不出过人样,别回家来!”
  小张父母无功而返。蒋老大和小张得以继续交往。我反正是很不看好这段恋情的,一个是不自量力,一个是飞蛾扑火。难道我看走了眼?真有超越世俗,超越距离,超越物质的纯粹爱情?也许是我太传统,太自卑,太缺乏蒋老大的勇气和自信了。换作我,肯定是早就自舔伤口,知难而退了。虽不看好这对执着的情侣,但我还是愿意真诚地祝福他们,能冲破藩篱,创造奇迹。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不见蒋老大的影踪了。有一次,我到他们队巡查线路,特地去了他家。他正躲在家里喝闷酒。我十分诧异,这个乐天派怎么了?我俩碰了两杯后,他声称自己的发展计划遇到瓶颈,苦于找不到突破口了。我突然想起刚从一户人家出来,那不是全大队出了名的“典型”嘛。这现成的文章都不做,还冥思苦想什么。于是,我敲着桌子,轻轻吐出“山耗子”三个字来,然后将手一翻。蒋老大开始一脸愕然, 继而瞳孔放大,再后来猛地一掌拍到桌上,大声喊到:“就是他了!”
  这个“山耗子”是他们队的一个特殊人物。当年过粮食关,家里就他一个人死里逃生。躲过一劫的他,锐气全无,竟选择浪迹天涯,不知所终。四十多岁时,他突然又回来了,依然两手空空,无依无靠。队里念他可怜,帮他盖了一间草房,分了一份基本口粮,算是安身下来。此人长得尖嘴猴腮,下巴上蓄了几根老鼠须。他喜欢晨昏颠倒,再加上把门板卸下来当了床,进出都是钻门洞。大伙儿形象地叫他“山耗子”。这“山耗子”懒惰至极,从不出工,也不种自留地。基本口粮不够吃,就靠捡拾为生。什么死猪死鸡、病猫病狗、霉粮烂菜,他都照吃不误。哪怕死后埋了的,他都要刨出来吃掉。吊诡的是,他却活得好好的,很难生病。他这种特殊口味和特异功能,扬名全大队。大凡家有病死禽畜的,都捎信给他。不过他还不算讨厌,从不顺手牵羊,偷鸡摸狗。
  据说蒋老大专门买来一台打米机,安排“山耗子”每天去打半天米。扣除油钱,收的加工费,地上撒的米都归他。这懒人见活路轻松,有利可图,又不日晒雨淋,竟欣然接受了。成功改造了全大队第一懒人,蒋老大再一次大出风头,顺理成章地提成了大队副书记。后来,我到公社中学教书了,就再没有和蒋老大打过交道。
  一晃又过了好几年,我已在县城教书了。听闻蒋老大早就当上了某公社的武装部长,如愿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规划。选定目标,矢志不移,脚踏实地,不懈求索。这蒋老大虽有些投机取巧之嫌,但他敢想、敢爱、敢做、敢闯,能毫不犹豫地走自己的路,千方百计地兑现自己的承诺,把不可能一步步变为可能。这也不失为一个有情、有识、有志、有为之人。目睹他演绎了一个屌丝逆袭的故事,形象地阐释了敢拼才会赢的真谛,给我后续的传奇之路以深刻的启示。
  一次偶然在街上撞见蒋老大两口子,正牵着一个小男孩逛街。我还没来得及向他们表示祝贺,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抢先拉着我的手,分外热情地晃了几下,开口一笑,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齿。仍旧诡异地眨了眨眼,竖起两根手指,得意地摆了一个“V”字。
   十、黑仔精灵

  黑仔是一个知青哥们返城时送给我的小公猫,也是我养的最后一只猫。它瘦瘦小小,全身漆黑,只有机警的眼珠泛着黄绿色的光。

  别看它体形瘦削,却异常敏捷。黑仔多数时间在地坝里跳来跳去,任何一个小东西都会成为它的玩物。它有时也窜到瓜架上趴着晒太阳,眯着眼睛睡觉。当你走过时,它便会弓起身子,对着你“喵喵”地一阵叫,似乎在向你打招呼。

  最有趣的是,它会静静地趴在蕉藕丛里,或长久地伏在瓜叶底下,待小鸟走近时,忽然出其不意地扑出,惊得小鸟们噗地四散飞逃,好长时间都不敢再来。我也曾故意洒点麦粒,引小鸟啄食,看黑仔搞恶作剧,聊以排遣孤寂,调适心情。听邻居老七咡讲,黑仔有一次好像真的咬住过一只鸟儿。当时他正在家里编背篼,外面清晰地传来了,鸟儿的翅膀扑腾声和吱吱吱的叫声。不过,自从有了黑仔,三家人的老鼠从此消声匿迹,倒是事实。

与知青草根合影。左一为作者。

  黑仔最爱玩的,还是戏弄老鼠的游戏。有时,它不知从哪里衔来一只老鼠,放在地上,用爪子百般逗弄,把老鼠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这时黑仔也静静地蹲守着,警惕地盯着猎物,保持着随时出击的姿态。双方就这样僵持下去,往往是老鼠先沉不住气了。它见周围没有动静了,以为危险已经过去,按捺不住赶快拼命逃窜。等老鼠跑了一段路,黑仔才一跃而起,闪电般追上老鼠,掀翻在地,再次上演诸般戏弄。如此三番五次,直至兴趣索然。它才把胜利品拖到蕉藕丛中,慢慢享用。
  黑仔很好喂,不挑食。我吃啥,它吃啥。有时下田干活,顺便带几条鱼虾犒劳犒劳它。有时放几块煮红薯,它也能对付。有时几天没回家,也不知它怎么解决饥荒的。即便如此,你每次回家,几乎都能在地坝里见到它跳跃的身影,并且一下子扑上前来,在你腿上蹭来蹭去。
  我家堂屋门槛高,下面留了一个小小的洞,方便不在家时,鸡们自由进出。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忽然堂屋里一阵怪叫声把我惊醒。我翻身起床,抓起手电筒赶出去。只见黑仔正对着门槛下的洞口,弓着身体,挺起尾巴,毛发直竖,嘴里发出一阵阵的怪叫。不好!肯定有野物想钻进屋来。我操起火钳,猛地拉开大门,眼前果然倏地闪过一道黑影,直往后山去了。瘦小的黑仔,在关键时刻,竟能超越职守,舍命抗击。这让我对它有了全新的认识。
  正当我对黑仔好感倍增时,它却干了件蠢事,差点被我遗弃。那是一次赶场后,我割了一块肉,邀请两个知青哥们来家玩。乡下没什么可玩的,我们就围桌打字牌。打完一圈,大家一起到自留地摘蔬菜,准备做晚餐。刚回家,我就发现挂在灶口上方的肉不见了,再一看趴在桌下的黑仔已不见踪影。糟了!肯定是黑仔做的案。我们分头寻找,终于在床下的角落里,发现黑仔正埋头享用那块肉。挂得这么高,转身就被它得手了,可见其身手不凡,而且是蓄谋已久。我气不打一处来,操起锄头就给它捅过去。黑仔溜了,肉也废了。真扫兴!当着哥们的面,丢了我的脸,坏了我的事。黑仔!你该当何罪?当晚,我捉住黑仔,狠狠地教训了几巴掌,横下心来,直接提溜到山顶上扔了。谁知第二天起床,黑仔居然就在门外。头挨着地,摇摆着尾巴,嘴里“喵喵喵”地叫,好像在讨饶。我心一软,竟改变初衷,赦免它了。
  此后,黑仔再没有干过蠢事。我甚至做了个试验,在放肉的地方挂了条小鱼,结果几天下来,毫发无损。俗话说,是猫就会偷腥,黑仔却能知错就改,抵挡住了诱惑,让我对它又渐生好感。正当我越来越离不开它,视它为排忧解烦的伙伴时,它却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彻底离开了我。
  有一次,我参加了公社广播站组织的统一巡查活动。几天后回到家,黑仔却拖着两条后腿,在门前迎接我。邻居老七咡告诉我:
  “ 你认识那个天天经过侧面山埂去教书的陈老师吧?前天,他正走到我们房后,看见路边草茏里一阵乱动。他以为里面藏有野物,顺手用棍子狠狠打了一下。谁知是那背时的黑仔钻在里头,疼得`喵喵喵’ 地大叫起来。这一棍正正打在黑仔的腰上,当时后半身就不能动了。陈老师把黑仔抱来交给我,说等你回家以后再来当面陪罪。”
  可怜的黑仔,肯定是饿急了,跑到草丛里去找野食。遭此横祸,都是我的罪过!我五味杂陈地把它抱回家,用旧衣服在畚箕里垒了一个窝,还特地跑到田边,掏来两条黄鳝,以弥补对黑仔的亏欠。
   第二天,陈老师路过时,登门来找我道歉,并表示要赔一只猫。我只想好好守着黑仔,婉言谢绝了他。
  又过了几天,我外出归来,黑仔竟不见了。它拖着两条腿会到哪儿去?我找遍了房前屋后,一天、两天、三天……,始终不见黑仔的踪影。我终于明白,它选择用自决的方式离开,是不想面对我,拖累我。天呀!多么可爱、可叹、可悲的小精灵呵!黑仔,我的患难与共的小伙伴!你不幸投奔了我,不舍不弃,艰难度日,才遭此一刧。我真想为你放声一哭!
  从此,我不再喂养任何宠物,只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对黑仔的深深歉疚。
     (未完,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周怀谷,1951年出生于四川乐山。初六八级毕业,知青插队下乡长达十年。其间躬耕农亩,坚持自学,历经磨难,达成蝶变。1978年考入乐山师专(现乐山师范学院)中文专业,毕业后任教于四川省犍为师范学校。著有《故乡的黄桷树》、《盘山路》、《捉鱼》、《梦中的桂圆树》、《老腊肉》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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