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大力：​难 忘 当 年

破冰.我们的1978

             难   忘   当   年

                          文/尹大力

 

我的大学时代已过去快四十年了。

回想当年，总有一些片段难以忘怀：

1978年我的高考报名，是报名处最后一天下午即将收摊时。

头年沒报考，一是觉得在单位还有盼头，二是担心亲戚有政历问题政审过不了关（以前参军就被卡过）。这次报名，则是因改变命运的强烈冲动再也无法遏制。拖到最后才报名，是因为“怯”，心里还是觉得读大学是高不可攀的事。

报名是偷偷去的，結果还是被校长知道了。他对人說，“我对他那么重用，等两年就能转正（我是高中民办教师），他还想跑！他再考不上（七七年几个报考的教师都落榜），我们这高中还有脸办下去吗？”意外的是，他不但未干扰我的复习，还叫我再带两个在校生一同复习投考。这俩孩子当年虽落榜，但次年一个考上了重庆大学，一个考上了重点中专。

 当年作者在西师校园

我有七年烟龄，果断戒烟，只是因为将要上大学。

最后一科考完，我断定必然考上，但随之而来的经济压力立即使我愁上心头。现在每月有八元津贴，一年还可挣万余工分（值百余元），以后就只有靠人供养，家里还有俩孩子呢，这烟肯定抽不起了。于是，走出考场，第一決定就是戒烟。

接着，就找包工头去做小工，每天挣一元二角，于是就有了人生第一件毛线衣。

入学六日，得短句一首：

披榜贺声盈，乘龙入喜城。秋高夏意浅，园广文海深。

墻绕卅五里，院括八十顷。花裁径高下，树拥楼差参。

相聚八方子，共处一家人。莫道廿年苦，更度四载勤。

犹记宠辱事，岂忘家国恩。寒窗結业后，返里奉双亲。

今日翻读当年日记中这些不拘平仄的拗口句子，是时境況，顿时浮现眼前。从最后两句来看，当时对读上大学已很满足，并无太多崇高的理想。只是当时不知为什么，竟然给重庆起了喜城这个绰号，不过细想也还算是贴切。

 作者（左）2007年和同学合影

入学快半年了，还时不时怀疑：我是不是在读大学啊？

半夜惊醒，這是在哪里？听见起落的鼾声，喔，大学集体宿舍。

 

每学期开学前，必要去拜望长辈化缘，能化得十元就喜不自胜，化得十五元更是喜出望外了。

同学外出遊玩，多托辞不去，皆因囊中羞涩。大足看石刻，缙云山陪老师等等，都缺席。

但每周五下午，小书亭排队购书必不缺席。

 

敬重秦效侃先生，是因为他的渊博，进而是人品。再进而，是因为他和家父一样善书法，而且他倆年龄只半岁之差。后来，就有了他倆的书法交流。

每次到重庆，必去看望他。他把手中拐杖在地上顿顿：“你送我这剑杖，我最喜欢。”

剑杖是我到剑阁工作时得的，兩根，一根給家父，一根送秦师。

 

实习遇上寒潮，带的衣服不够，于是患上了感冒，咚咚地咳了三个月。

毕业聚餐时，原本感冒咳嗽不应喝酒，但想到同学们即将各奔东西，于是顾不了那么多，大胆饮下一碗鲜啤酒。嗨！不咳了！

作者（后排右一）和同学在西师校园

当年经历的事很多，有些人和事尤其记忆深刻：渊博的秦效侃先生一拍脑门经史子集便奔涌而出，质朴的林序达先生认真地用椒盐普通话讲深奥的反切，苏鸿昌先生讲课气壮如牛板书字大如斗，刘又辛先生讲文字学使人茅塞顿开，漂亮的英语教师怯生生开始第一堂課，偌大的校园像公园，地理系品种繁多的植物园，音乐系琴房可以进去乱弹一通，洗衣间唱歌格外宏亮，歌咏比赛后全小组带着妆满校园照合影，班上的周末舞会，北泉小面麻辣鲜香，北碚影院专放老电影.......

 

学校里各类消息的交流，是寢室睡前会的重要內容。我总是教室熄灯后才回寢室，睡前会则每每缺席。以致現在同学们聊起当年諸多轶事，我多茫然不知，只有听的份。

我在教室忙的事，是大二就开始的编一本《古代格言警句选注》的小册子。

当时流行一种外国格言警句的自印资料，我想，我国古代這种格言警句不是也很多吗？

于是，我就开始课余遍览学校图书馆的经史子集，从中摘录格言警句。这些翻遍了，又开始翻《辞源》，因为我发现《辞源》多以格言警句为例句，于是又将厚厚的詞典扫了个遍。卡片积累了数千，大三时就边选边加注加解說，大四开学就将厚厚的一本书稿冒冒失失邮給了李子坝的四川人民出版社重庆分社。不到半月，出版社回信“列入出版计划”，并提出修改意见。

拿到出版社寄來的书，已是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了。书的封底印着：出版时间1982年7月，字数148千，印数二十一万。

很快邮来四百八十多元稿费，這可相当我半年的工资收入啊！这对我這个穷光蛋真是雪中送炭，于是我就有了自行车、手表、新衣服。书上市一周就卖断货，出版社加印，又是二十万册，我又得到几十元，哈哈！

 

毕业后回原籍绵阳等待分配时，正遇上县市党政分家，新成立的政府机关缺乏文秘人员，于是我被选为笔杆子而分在了政府办公室。

再后来，辗转到了市中区法院做了院长。秦先生知道后说，“尹大力该去做学问，咋去做官喃？”接着又说，“不过，他做官，又比有些人做官好。”我一直记着先生的话，只能做一个好官。

两届任期满后，我调到了市里一个司法部门最不待见又不得不服从的部门。厌倦了官场，更不愿在司法机关头上指手画脚的我，五十一岁便辞官退休，做起了清闲的老百姓。

退休后写了几年小说，发了中篇，却觉得无趣。大学期间被刘又辛先生激起的文字学兴趣，又促使我神游金甲，伏案数年，有了一些心得，终于出版了一部《汉字新探》，也算遂了秦先生要我做学问的愿。当他得到我寄去的书时，当是有些许安慰吧。

俱往矣！当年荣辱，已是过眼云烟，唯有母校的温暖、师友的情谊仍长留心间。

附记：

离校多年，竟于秋夜梦见昔日校友。次日，得五绝一阕：

群蛩款款鸣，孤月悠悠行。

婉转依稀梦，殷勤故旧生。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尹大力，出生于绵阳的一个农耕之家，围观过土改斗地主（还记得很多人站在一个庙子里），唱过“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地上开红花”，用弹弓打过麻雀（虽然一无所获），吃大伙食团饿过饭，伙起撬棺材炼过铁，文革结束高中回乡担过屎桶，教民办吃过粉笔灰，1978年麻起胆子报考大学居然成功.......毕业后改做刀笔吏，五十一岁挂冠自贬为平民，至今虽无所成，但傻乐而不知老之所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