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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正国:我的丝厂情缘之一 路 阳 光

我的丝厂情缘之

一   路   阳   光

        文/钟正国

           (一)

1971至1987年,我在重庆丝纺厂工作生活了十六个年头,度过了宝贵的青春岁月,留下了成长奋斗的足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人生的黄金时期,我走过了一条洒满阳光的金色大道。
刚进厂的时候,工厂处于混乱状态,纪律涣散已成痼疾。按照常规,制绵工场在下班前一个钟头时,有五分钟的停车打扫时间。可是,许多人草草扫了几下车后,就去了洗澡堂,有的甚至跑到街上,买菜买米去了。然后,三三两两地回来,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能开齐车台。
初初进厂的我,不敢也觉得不应该这样做,于是循规蹈矩,严格遵守制度。老师傅们和管理员都看在眼里,有几次车间主任来巡查,也正好碰上。无意之中,我落得了一个老实听话的好名声。 
有一天,管理员宣布,我由梳绵工调整为跟班保养工。这个突然变故,让我始料未及。那时,梳绵工被认为是全车间乃至全厂最苦最累的工种,而保养工则是大有技术前途又很清闲的岗位。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美差,工友们都羡慕不已,而我却没感到有多惊喜,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动这个心思。
当然,我只能服从安排,从头拜师学徒。师傅首先教我给机器加油,熟悉每一个转动部位和轴承位置,以及如何使用油壶;又教我更换马达皮带,怎么样剪切、怎么样用爪钉连接;还教我怎样使用锉刀、钢锯、鏨子等工具和钳工的基本技能,等等。
不久后,我开始独立顶岗。每天,分上午下午两次给机器加油。我握着长嘴油壶,从一号机组开始,每一个车台每一处部位细心的慢慢的加注。尽管这样,走遍工场,全部作业完毕,不过半个钟头,一天总共个把小时,这是保养工每天最实质性的工作 。除此之外,偶尔会更换一次皮带,十多分钟也就搞定。我尝试练习钳工的操作技能,上深夜班的时候,在钳台上配钥匙,但很快发现我的近视眼根本就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路。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份工作的清闲,闲得无所事事,闲得无聊至极。以前,我在梳绵机车上操作,随着机声的轰鸣,脑海里可以酝酿诗句。而现在,悠闲地坐在保养室里,心里却一片空白。那段时间,我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怀念过去的工作岗位,向往以前的生活节奏。于是,我当机立断,以眼睛近视为由,向车间提出申请,这才重新回到了原工种。 
这之后,车间又给我安排过材料工、记录工的岗位。鉴于头次的经历,事先征求意见时,我都毫不犹豫地婉言谢绝了。就这样,我一直在梳绵机上劳动,如鱼得水,尽心尽力履行岗位职责,保质保量完成生产任务,无所谓最苦最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1977年,厂里给40%的职工调整工资。在班组开会酝酿时,我是第一个被提名的。这件事让我很感动,当时就下定决心,当工人就要扎根在生产第一线,决不去那些边边角角的岗位,不能脱离班组的工人群体。
1972年春天,我担任了车间团支部宣传委员。给青年积极分子讲团课,介绍他们入团;负责收集稿件、办黑板报,组织开展各项活动。1974年,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全国开展学理论运动,工人理论队伍应运而生。我作为车间代表,成为厂工人理论队伍中的成员。经常参加集中学习培训,撰写大批判文章,到全厂干部大会上去发言。
从此,除生产劳动之外,开始参与厂里的社会活动,在我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开始受到多方关注。
1975年12月的一天,我上中班。刚接班不一会,管理员就叫人来顶我的车位,让我去厂工会找熊主席,说有事情安排。在这之前,我与厂工会从未有过接触,他们在哪里办公、熊主席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管理员见我为难,就把我送了过去。
见到熊主席,他对我说:“你们班组的覃华富评上了先进工作者,需要整理事迹材料,车间推荐你来完成。”  
他边说边拿出纸和笔来,指着一张办公桌,“你就坐在那里写吧。” 
事发突然,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办公室里不时有人进出,我坐在那里好不安生。刚从有暖气的车间里出来,这时也感到身上好冷。                   就对熊主席说道:“我没有穿棉袄,这里太冷,我回家去写行不行?
熊主席满口答应,连说“可以、可以!” 
于是,我起身往外走。路过隔壁的办公室,看见坐了一屋子的人,其中有我们车间的熟人。我好奇地走进去看,原来他们也是在写先进事迹材料。摊开的稿子上写了半页纸,题目叫《战斗在生产第一线的老黄牛》, 我正愁不知如何下笔,这下大受启发,这不就是在报纸上司空见惯的通讯报道、人物特写吗?
那时,我的孩子才八个月大,我们夫妻俩在同一个班组。上班时就把孩子托付给大院子住的龙婆婆照看。我先去看了一眼娃娃,给龙婆婆说明情况,还是要到夜里12点才能来接。忙着回到家里,下了一碗挂面当晚餐,然后就开始做这件事。
覃华富是1971年由四川巴中县招工进厂的知青,他积极肯干,技术过硬,还担任了小组长 。我们在同一个班组,朝夕相处,这些事情当然一清二楚,这一路上我大致理了一个头绪,已在酝酿腹稿。我提起笔来,以《车间年轻人的好榜样》为题,将他如何认真学徒、刻苦钻研技术,克服困难完成本职生产任务;怎样以身作则当好小组长,团结带领大家夺高产创优质等事迹,一一罗列出来,一气呵成写成一篇先进事迹材料。草稿完成后,我一边修改一边誊抄,洋洋洒洒2000多字,写满四页稿笺纸。任务完成了,我看看手表刚好深夜12点,正是中班下班的时候。
第二天上午,我提着菜篮子上街,顺便去交这份材料。到了厂工会,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四处张望,心里有点着急。因为要忙着买菜,和爱人一起料理孩子和家务,下午还得准时去上班。我转了一圈回来,还好就碰到了熊主席。我急忙将材料送上,熊主席表情似乎有点吃惊,迟疑地伸出手来接了过去。不等他开口说话,我就告辞了。我想,要是还需修改补充的话,下午上班时再找我就行了,这时我可不敢耽搁。
下午上班时,心里还挂着这件事,可是直到下班都没有动静。不过,我自认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果然,覃华富顺利当选,风光地去出席纺织公司的工业学大庆先进代表大会,受到表彰奖励。后来,还被推选为市总工会委员,树为青年标兵,任命为车间副主任,成为厂里最先受到重用的年轻人。
后来,我才知道,覃华富是临时增补的名额。评比先进的工作进入到尾声。审查中,我们车间原来上报的人员里,有一个因为女儿没有按时上山下乡而被取消了资格。厂工会和车间商量作了及时调整。那时,整理事迹的工作已经开始一周了,厂工会要求车间赶快再派人来,我是作为救急而去的。这件阴差阳错的事情,似乎不光是成就了一个劳动模范,无意中也让我亮了相。
事情整整过去了一年,1976年年末的一天,车间又通知我到厂工会去。
这次已是熟门熟路,我直接去了工会办公室。见到熊主席,他第一句话就说:“小钟,你写材料又快又好。这次,公司工会向厂里借一个人,去协助筹备大会,我与车间商量好了,决定派你去。”接着又说:“覃华富又被评上了先进,你把他的材料整理好后就走。”
当时,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也不知道说啥。12月28日,完成了熊主席安排的任务之后,我以借调的身份去了公司。
重庆纺织工业公司工会,有四名工作人员。主席姓刘,是一位老太太;一位做文字工作的杨老师,部队转业的中年人;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位老师,好像是分管内勤外勤工作,他们不常在办公室里。在去之前,心想“调我去帮忙筹备大会,不知道有好多事情哟。”可是,去了几天,却是一派按部就班的样子,看不出有大忙的迹象。我主要是协助杨老师工作,誊抄一些文件资料什么的。或者,外出跑腿,到轻工局、总工会去送取东西。大会前夕那几天,装订文件、接听电话、布置会场,那算是比较紧张忙碌的了。
表彰大会圆满成功,接着就过春节放假了。节后上班杨老师被抽掉去了重庆麻纺厂工作组。刘主席安排我整理大会的文件资料,装订成册,做成卷宗,分类归档。虽然我是第一次接触这类工作,但是一上手也就熟悉了。归档的工作告一段落,刘主席又布置了新的任务,她吩咐道:“大会之后,各厂又掀起了工业学大庆的新高潮,你到下面去看一看,将情况收集上来。”
重庆市纺织工业公司所在地沙坪坝土湾,是重庆纺织行业的大本营,这里聚集了一批大厂老厂,有名的重棉一厂、重棉二厂、重庆印染厂、重庆纺织配件厂等就在其间。我手持一份给“司属各厂工会”的介绍信,兴冲冲地走进了喧闹的厂区。
我找到厂里的工会主席,说明来意,她们非常热情,如数家珍地给我介绍情况。这些基层工会干部都有一副好口才,且有好记性,她们绘声绘色地把一件件事情讲给我听,语言丰富,细节生动。我提出要到现场去看一看,她们又带着我走进湿热的纺纱工场、震耳欲聋的织布车间、宽敞的职工食堂……我还旁听了小组班前会、列席了班组学习会等等。几家工厂走了一圈,满载而归回到公司。
我打开笔记本,翻看记录,对这些素材进行加工整理,写成一篇篇通讯报道,以《简报》的形式下发到公司所属各厂,报送上一级工会。不久,有几期《简报》被市总工会采纳转发,各家工厂也有积极评价。刘主席把这些情况告诉我,言谈中,不乏夸赞和鼓励。就这样,这件事成了我的日常工作。除此之外,还跟着刘主席下到厂里,就劳动竞赛、职工生活福利等问题进行调研,完成相应的专题材料。通过这些,让我大开眼界,大长见识,对机关事务初步有了一点感觉,自认为对这项工作还能胜任。
在这期间我了解到,童工出身的刘主席,新中国成立后学了文化入了党,靠实干成长起来,曾经担任过一家大厂的副厂长。她的家在渝中区,每天早出晚归。中午休息时,总是戴着老花镜看文件,或者用一支红钢笔审阅我写的文章。实在困了,就披着一件大衣打一会盹。
我的办公桌和她相对,中午也没有去处,就坐在那里抄抄写写。她不时询问我一些问题,诸如我的经历学历、父母家庭、爱人孩子等等,话语中流露出怜悯与爱惜。有一天,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小钟,你非常适合做秘书工作,如果把你调来,愿不愿意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不过略一思忖,还是点头答应了。心里想到,我从一个生产第一线的年轻工人,能来到公司机关工作,好像有一步登天的感觉。刘主席是我有生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个大干部,但对人和蔼可亲,说话轻言细语,在她面前,没有拘束的感觉,没有紧张的压力,工作起来轻松愉快。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得到她的认可,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贵人相助”吗?心里不由得暗自高兴。
大约过了一个礼拜,刘主席又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小钟,我已向公司党委书记汇报了,书记说现在还在揭批四人帮,有关人员调动的事要到运动后期才能解决。”
此时,已是1977年的6月份,我在公司借调已快半年时间了。于是我提出回到工厂去。刘主席不便挽留就同意了。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向她告辞。老太太很不舍地说了些感谢和鼓励的话,最后强调说“以后调你,一定要来哟!”我望着她期待的目光,再次点了点头。                
心里揣着这个秘密,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工厂。仍然在制绵车间甲班六号车台,三班运转,顶岗生产,一切又重回原来的轨道。这以后,发生了几件大事。

下半年,按照国家政策,我们夫妇俩有幸上调了一级工资,国庆节前补发兑现,每月增加了12元钱。也是在这一个月,我们的孩子进入厂里的幼儿园,又节省了十几元钱的保姆费,这一进一出,与原来的总收入相比,增加了三分之一,经济窘迫的状况大为缓解。车间开展“小指标”劳动竞赛,发放面盆、口杯、瓷碗等奖品。1978年四季度,正式实行“计时工资+奖励”制度,一线值车工每月有8元的奖金,生活水平进一步提升。
1977年12月,我参加了文革后第一次恢复的全国高考,竟然榜上有名,进了录取分数线。或许是体检的原因未能如愿。这件事,让我兴奋和懊恼了好长段时间。不过,我的名声也在厂里引起进一步关注,因为厂宣传科张贴的红榜上,我的名字排在最前面,于是风传“钟正国考了第一名!”
从公司借调回来后,我成了厂工会的常客。不时应约写稿交稿,每一期墙报都有我的诗词作品。全厂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开展操作能手比赛时,也被叫去当工作人员。熊主席不善言辞,每次见到他,只是打打招呼而已。到是曹均文老师特别热情,总是关心地问这问那,通报一些消息。临走时,还要拿出圆珠笔、稿签纸、笔记本等给我,说道“你是写手,这些东西用得着。”
1978年5月,全市轻工系统举办“宣传新时期总任务文艺创作学习班”,厂工会选派我和王丽蓉、唐良森参加。各厂来了30几名文艺骨干,集中在市劳动人民文化宫。四十天时间里,我写了锣鼓快板、表演唱等6个节目。其中,和王丽蓉合作的表演唱《夸能手》获得创作一等奖,由重庆烟厂的邵嘉陵老师谱了曲。在结束时的小型座谈会上,给局领导作了汇报演出,奖品是一本《怎样写歌词》的小册子和一支钢笔。
回到厂里,熊主席很郑重地表扬了一番。曹老师说,“光表扬怕不行哟,还应该给奖励。”
熊主席显得有些尴尬,说道“那你看有啥子东西嘛?”
“好像还有一双尼龙袜子。”
曹老师一边说一边打开身后的柜子,拿出来递到我手上。这双袜子当时值4块多钱,现在看来微不足道,可当时心里却感到一阵热乎。
生产生活虽然紧张而忙碌,但眼前的一切却是那么美好。犹如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感到全身温暖,心里明亮。
转眼之间,到了1978年的年末。一天,车间正式通知我,说“上级工会借调你去工作。”到厂工会进一步得到证实,我知道那一定是刘主席在召唤。
时隔一年半之后,再次来到纺织工会,殊不知情况已经大变。原来的纺织工业公司从市轻工局分离出来,升格为市纺织工业管理局,下面再按门类分别成立“棉纺、织造、毛麻丝纤、纺织机械”等公司。这时,局机关搬离沙坪坝土湾,在上清寺市轻工局内腾了一层楼,作为临时办公地点。房间不够用,工会与团委、教育、宣传、知青办合用一间大办公室,仅占据一个角落,几张办公桌拼在一起。各处正在搬家,人员进进出出,完全是一幅另起炉灶新开张的样子。
就在这忙忙乱乱之中,我见到了刘主席。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客套话,直截了当说道:
“这次机构改革变化太大,原来的班底只有李老师跟了过来,另外从组织部门调了一个年轻人,有事还没有到岗。人手很紧张,但工作却不等人。”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筹备工业学大庆总结表彰大会,春节前召开,只有一个把月时间了。”
这时,她指着我旁边的一个人又说:
“小刘,你跟着小钟干,他是熟手。”
接着补充道“他是从重庆毛纺厂抽调的。”
我见比我年长一点,于是称呼他“老刘”。
私下里,刘主席对我说:
“你的工资暂时还在厂里发,但医药费和出差费可以在局里报销。”
又叮嘱道“安下心来,好好干!”
在刘主席的具体安排下,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我有上次半年的工作经历,好多事情可以独当一面地完成。老刘则从部队转业不久,果然只能跟着我干。几个人紧赶慢赶,大会总算如期成功举行。
这时,机关内部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特别是人事方面。知青办公室仅有主任一个人,也是上了岁数的老太太。那时,知青下乡要求集中安排,需要到县乡去实地查看选点,主任为此一筹莫展。她见老刘身强力壮,就悄悄对他说:
“小刘,你把工会的事忙完了,就来帮帮我吧!”
刘主席知道了,老大不高兴,抱怨道“我在厂里找来的人,你却捡现成挖墙脚。”
两位领导闹得很不愉快。
看到这种情况,我的调动应该是毫无悬念的事了。那该作何打算呢?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带着这个问题,我主动与老刘交换意见。他很干脆地回答,“我希望留在这里工作,以后好分房子,把家搬到城里来。”
听到此话,我简直惊呆了,想不到他的想法这么简单这么直接。不觉心里嘀咕道“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办公地点尚且如此,哪里还有你的宿舍?”不觉对他小看了几分。回到家里,我们夫妻俩商量。妻子表态说“还是在厂里好些。”这我知道,若真的调走,家里家外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我忧虑的却还有另外的问题。我想,到这种高级别的领导机关来工作,一定会进行严格的政治审查。我的家庭和社会关系是否符合条件,不得而知。从我个人来讲,进厂已经七年多,却还没有入党。虽然在1973年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但党组织从来没有找我谈过话。在这些年里,也看到好多工人师傅,被抽调去工宣队、专案组工作,几年后还是回到了班组。我进一步想到,现在说你能干又适合做这项工作,到时如政审过不了关,又不便明说,弄得灰头土脸的再退回去,那多没有面子。想到这些,我决定不作非分之想,趁刘主席现在还没有把话挑明,不动声色地主动体面的退出。
春节之后上班,老刘离开了工会,真的就去了知青办。刘主席要去参加全国总工会组织的一个业务培训班,地点是江苏扬州,时间是一个月。给我安排完工作,也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的工作是整理大会文件资料,分类归档保存。我列出清单,打电话向有关工厂催报欠缺的资料,还出差到北碚、合川,上门去索取。大约半个月时间,这项工作就结束了。这时,我的主意更加坚定,于是就给刘主席留了一封信,当然没有说出真实想法,只是借口车间催促。临走的时候给在家的李老师打了招呼,李老师很为难地说道:“刘主席都没有回来,你怎么能走呢?”是啊,我就这样离开,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是,我又如何去面对刘主席呢?如何张得开口呢?想到这些,我对李老师说,请转告刘主席,如果工作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来。说完,就义无反顾地走了。
我回到工厂,周一上早班。中午,我去食堂吃饭。半道上碰见二车间的小罗,他是组织科的代干,很吃惊地说道:“哎,你怎么回来了呢?”
看到他的神态,我也有点惊讶,“啊,怎么啦?”我反问道,可他支吾着走开了。
我感觉有点蹊跷,打了饭,端着饭碗就去了组织科。见到胡科长,没等我开口,她就连声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听小罗说了。”
一周的早班结束,休息大礼拜再转深夜班。那时生产任务紧,周日晚上加班。周一上午,我在家倒班睡觉。中午时分,车间派人来叫我,敲着门说:“下午两点到车间支部去一趟,书记有事找你。”
下午我到厂里去。书记召见还是第一次,我想可能是谈入党的事吧。走进办公室,见到罗时萍书记。
她开口说道:“你提干了,这次全厂提拔的人多,组织部门安排不过来,委托支部给你谈话。”
刚听到这句话,简直惊呆了。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事情,一直认为这一辈子就应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我甚至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心神不定地坐在那里,罗书记后面说了些啥都恍惚了。只记得提干的缘由是,劳动工资科将下放工资计算,在车间试点。她说“你的工作就是核算工资”。书记说完,又让我到车间主任那里去。欧健民主任询问了一些情况,确定由孙道碧老师指导我,还安排了办公桌,又叫我用复写纸帮忙画了几张表格。
四点多钟,我离开车间办公室回家。一缕斜阳照在身上,感觉暖洋洋的。我回顾刚才的情景,不断反问自己,“会不会听错了?”难道我真的由工人提为了干部,我的岗位不再是制绵工场的6号车位,今天晚上就不用去上夜班?想到这些,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于是,不由自主地去了管理员别宗珍的家。在那里得到了证实,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车间办公室,径直来到孙老师跟前。孙老师是车间的计划统计员,业务能力很强。她了解到我的珠算只会加减乘法,就把除法口诀抄出来,让我加紧练习,强调说“这是基本功”。我们俩对着桌子坐,她不时给我指点,气氛很和谐。可是,仅仅过了两三天,孙老师就不理睬我了。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心里害怕,不敢多问,只是埋着头练习算盘。
星期六到了,上午召开全厂干部大会,200多人挤挤挨挨地坐在职工食堂。我是第一次置身这样的场合,感到新鲜而好奇。远远的有一位老师望着我微笑,但我并不认识她,只好也笑着回应。
这天会议的主题是,厂党委书记报告干部队伍清理整顿情况。书记讲,经过揭批“四人帮”运动的深入开展,干部组织路线得到了拨乱反正。清除了一些不合格的人员,提拔充实了一批干部,解决了长期以来存在的“班子不齐不力、正职缺位、以工代干、年龄偏大”等等问题。最后,由组织科长宣布厂党委、厂部领导班子、各车间各科室领导及其组成人员名单。我听得很认真很仔细,奇怪的是,我的名字并不在制绵车间,而是在劳动工资科,这与先前的说法有出入。
大会结束,我回到了车间。不一会儿,就听到走廊上人声喧哗,一个陌生人高声说道:
“谢谢你罗书记,为我们输送了人才。我不客气就来接了哟!”
随即只见罗书记和那个人亲亲热热地手牵手来到我面前。罗书记对我说道:
“劳工科的陈科长亲自来接你了,我们也不敢留你,赶快跟她走吧!”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让我措手不及,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心里有难以述说的感动,只觉得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
这是我人生路上的重要转折点,短短的十来天中,好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心情跌宕起伏。后来得知,这次去纺织局工会,其实是经过了初步考察的。刘主席上下通气后,亲自向我们厂党委书记点的名。可是,我却并不了解内情。由于我谨小慎微的性格,从小养成的自信心缺失,对此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在关键的时刻,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地选择了退缩。
尘埃落定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我对刘主席失信了,心里不安,自责不已。找了一个机会,我去了纺织局。见到刘主席,想说出我的心思却开不了口。老太太还是那么慈祥,看着我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
她鼓励我说:“在劳工科搞业务工作大有前途,一个人要精通一门业务才好!”
老刘正式调入了局机关,先在知青办,后来合并到了劳动工资处,我们工作上有了交集。一年后,纺织局机关搬迁到领事巷办公,修建了办公大楼和职工宿舍。老刘如愿以偿,从李家沱搬家到城里,热情地邀请我去做客。
局工会始终缺人手,最后将我厂繅丝车间的贺贵良调去了,贺的爱人也照顾关系调到了市劳动人民文化宫。不久,他们在上清寺分到了房子……
这些都是后话。三姐知道了这些变故,不无惋惜地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怎么这个道理都忘了!”
人生路上的坎坎坷坷,使我错过了到上级机关工作的机会,失去了唾手可得的诸如房子这样的好处。命运之神让我留在熟悉的地方,从基层业务做起,摸爬滚打,经受磨炼。对此,我没有后悔,没有怨言,随遇而安,处之泰然,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之中。
此时此刻,是1979年的3月之初,大地回春,暖意融融。我进厂第八个年头,年满三十一周岁。
 
           (二)
 
我别扭地跟着陈科长走进劳工科办公室。
刚进门,有人给我打招呼“来了,欢迎欢迎!”这不就是那天在职工食堂对着我微笑的人吗?经介绍,她是杨凤梧老师,是科里的统计员,还担任党小组长。
劳动工资科是厂里一个重要的职能管理部门,负责全厂的劳动组织、劳动工资、劳动调配、工资核算等项业务工作。与各车间、各科室部门打交道,为全厂干部职工服务。陈科长此时还是副科长,是这次才提拔的,老科长童质彬即将退休,因病已不常来上班,科里的日常工作由陈科长主持。
陈科长安排我和张意诚老师为工资核算员,分工合作,我负责制绵、绢纺、紬丝三个车间,人数超过了全厂职工的一半。陈科长以前就是工薪核算员,她把经手的工作交给我,她既是科里的领导也是我的老师。
工资核算是一件纯事务性的工作,不紧不慢,按部就班。我们厂是每个月20日发工资,围绕这个时间点,大体的流程是这样的。
20日之后,开始抄写新的工资表。就是按照旧工资表将姓名、标准工资金额、粮价补贴、代扣等固定项目照抄下来。只不过,要注意人员调动、工资变化的信息,及时调整到位。月底前两天,要去车间班组发放考勤表,月初又要去收取上个月的考勤表,并仔细查看,如有疑问要现场询问,因为这是计算工资的主要依据。
以上算是准备工作,紧接着才真正进入计算,这主要就是考核出勤。旷工、事假扣除全工资,病假的情况稍微复杂一点。工龄8年以上的算老工人,病假仍照发工资;不满8年的,按照不同年限的规定比例扣除。有加班增班则按标准增发。陈科长给了我一张各类工资标准日工资、小时工资以及各种比例的对照表,在计算时对号入座就行了,十分方便。就这样,按人头计算出当月的实发金额。然后,按班组、车间进行汇总,并提前两天交给厂财务科,由他们发放到车间、科室,再经各班、小组分发到个人。发工资那两天,要在办公室接待来访,个别有异议的职工会来询问,如有错漏,要仔细记载下来,到下个月纠正。

我有过在林场做会计的经历,珠算加减法也还熟练,接手这项工作并不困难。陈科长十分满意,很快就放了手。我与张老师对着桌子坐,可随时请教问题,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心情舒畅。
    可正当这顺风顺水之时,我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
时令进入六月份,天气慢慢变热。开始时,感觉疲倦乏力,继而厌食闷油等,以为是气候的原因,心里并不在意。拖延了好几天,才到职工医院去看病,对医生说:“我感冒了。”医生开了常规的药物,服了并不见效。反复几次,仍然如此,且日加严重。完全没有食欲,没有力气,站着就想坐着,坐着就想躺着,身体已十分虚弱。
我心里有点慌了,家里有一本《医疗手册》,对照看好像是患了急性肝炎。我又到医院去,走到半道上,碰见一个熟人,他惊奇地问道“你得了啥子病哟,啷个一身都黄了!”边说边往后退。走到职工医院,挂号时需报出医疗证号码,我感觉我的声音可能挂号员都难以听到,于是,踮起脚尖,对着窗口用足了气力,大声地报了号。
我按照《医疗手册》上的描述,向医生诉了病情,最后试着问了一句“会不会是急性肝炎?”医生让我躺在床上,作了腹部叩诊,又查看了眼睛瞳孔。然后,很肯定的说:“是急性肝炎。”一边说一边就去水池旁用肥皂洗手。医生开了一张转诊单,说道:“这是传染病,你需到专科医院去隔离治疗,赶快去吧。”随即,还通知防疫人员到我家里和办公室去消毒。
我急急匆匆地来到了位于小龙坎的重庆市传染病医院,顺利地办理了入院手续,找到病房,躺在病床上,这才感到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时,医院的高音喇叭正在播送晚间新闻,这天是1979年7月1日,我到劳工科才三个多月。
那个时候,治疗急性肝炎并无特效药物,主要靠休息和增加营养恢复。不过,这时正在试验一种新药,我被确定为临床对象,每天通过输液用药。从进院第二天开始,连续输液28天。期间,医生护士每天都要来询问查看,收集详细数据。这引起了其他病人的极大关注,他们以为我与医院有什么特殊关系,纷纷打听猜测,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内情。或许就是药物的因素,我的症状很快就消失了,肝功能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并稳定下来。40天之后,病愈出院。在家休息了半个月,九月份重新回到科里上班。
生病期间,陈科长和几位老师分担了我的工作,大家的真心关爱,让我感动不已又心存愧疚。
 完全康复的身体,充满活力,我更加努力地去完成本职工作和钻研业务,争着做办公室的清洁卫生和杂事。我重新写了入党申请书,请陈科长和杨老师做介绍人,决心用实际行动做出成绩。
这时,陈科长额外给我加了文书事务的担子。负责科里的会议记录、月度年度的工作计划和总结,以及一些专项文字材料。在全厂整顿改革中,又派我参加厂部组织的劳动纪律调查,参与起草制定有关的规章制度。通过这些实践,我慢慢熟悉了科里的其他业务,也涉足了厂里的部分管理工作。
陈科长对工作十分认真,性子急跳,她要求工作赶前不赶后,不容许拖拖拉拉,拖泥带水。
她打比喻说:“这就是幺店子的黃糕,去不吃,转来还得吃。”
她要求做好本职工作,鼓励成为行家里手,她常说:“打锣卖糖,各管一行”、“变了这个虫,就要钻好
这个木。”
陈科长处处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在她的带领下,大家兢兢业业,科内工作有声有色。在这种氛围下,对于初初入行的我来说,起到了良好的潜移默化作用。
第二年6月,科里又来了两名年轻人,他们是以练习生的名义选拔的。陈科长安排他俩接替我的工资核算工作,我转而跟着赵伯瑚老师学习工资业务。
赵老师是资深科员,上世纪五十年代曾去上海参加过劳动部举办的培训班学习,之后一直担任工资员,对工资政策了如指掌,在全市系统内名声在外,在厂里更是奉为权威。
赵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无论汉字还是阿拉伯数字,笔划工整而飘逸,挺拔且俊秀,看他的文字和报表,就像是欣赏一幅书法作品,让人爱不释手。赵老师不苟言笑,一整天几乎不说一句话,只是埋头办公和一直抽烟。偶尔,待科长离开后,才和我们几个年轻人说上几句话。我成为他的学生,开始时特别的小心翼翼,有时面对他甚至于不知所措。
工资员的主要职责就是,对职工从进厂开始直到退离休全过程的工资变化,进行跟踪处理。这是一项政策性极强的工作,它关系到正确执行国家政策和职工个人的切身利益。具体到日常工作,主要有如下内容:学徒工(熟练工)初期待遇以及转正、定级事宜;职工离退休待遇的处理;在职职工调资升级;调动人员及特殊工种工资处理;起草制定并执行经济责任制;全厂奖励性资金审核和发放汇总,等等。
那段时间,每年都有上百的新工人进厂,处理初期待遇和转正定级成为日常性的工作,赵老师首先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手握一份新工人花名册,每个月定期查对,完善信息,及时与车间班组联系,按期准点办理相关手续。与此同时,赵老师也教我熟悉其他业务,他不习惯耳提面命式的说教,只是交办一些零零碎碎的具体工作,让我通过操作实践慢慢去摸索体会。
1979年,国家对退离休职工工资区类别进行调整,赵老师让我独立办理。这次调整,人平增加工资不足5元钱,但工作量却很大,涉及的范围达到1700多人。首先要对每个人的情况进行清理核实,遇到疑难问题,还得查证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工资档案;然后,按政策规定逐个予以调整,确定新的标准和增加的金额;最后,汇总报批、造册补发兑现。那时,没有电脑计算器,仅仅借助算盘人工操作。

不久,赵老师调到企管办任职,我开始独当一面处理工资事务。
1983年,国家下达调整职工工资的通知,这是继前两次给40%职工调资后的全面普调,是全厂职工的一件大事喜事。
在陈科长的领导下,我认真学习文件精神,领会其重大意义及方法步骤,根据要求起草制定了贯彻实施方案。
这次调资,考核是一个重点环节。一要考察职工的现实表现,这包括出勤、生产工作任务完成情况等;二要考核技术技能,通过笔试测查岗位责任制、工艺流程、安全文明生产规范等知识,还要考核现场实际操作。在全厂的实施方案中,我作了原则性规定,把具体工作则部署下达给各车间、科室(部门),指导它们制定细则,并督促检查落实。我的主要精力放在审核每个职工的数据资料;对调资级别、金额等作技术性处理;编制汇总报批表格和补发兑现名册,等等。
这项工作历时三个月,总体进度按计划顺利进行。临到尾声,突然接到通知,让我准备一份书面材料,提供给厂长向职工代表大会报告。于是,我认真进行梳理,分“调资的政策依据、具体的方法步骤及实施、前后数据对照和调资对生产工作的促进提高”等几个方面回顾总结。星期天加班,一气呵成写完5000多字的文稿。来不及给陈科长审阅,就直接送到了厂长的家里。第二天,我列席了职代会。厂长几句开场白之后,就将我写的稿子照念了一遍。之后,全场响起热烈掌声,表示代表们认可通过。
1984年,又经历了调整偏低职工工资标准和简化工资标准等大范围内的工作,每个人的工资不断变更,全厂3000多人的工资名册频繁翻新,桌子上整整齐齐地堆了一大摞。
在改革浪潮的推动下,如何全面准确地把握社会主义按劳分配原则、怎样利用分配杠杆来激发广大职工的劳动积极性,已成为热门话题,工资改革已势在必行。陈科长带着我多次参加上级主管部门组织的调研活动,参与数据测算工作,提供第一手资料;到省、市内的兄弟单位学习取经;在厂里推行计件工资试点,强化、细化经济责任制等等。对此,厂里也非常重视,厂长、分管副厂长经常听取汇报,不时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决策。各车间也积极响应,主动上门沟通情况。一时间,这项工作成为全厂的重头戏,也走在了全市纺织系统的前列。忙忙碌碌之中,我与厂领导频繁接触,与车间科室不断交流,工作得心应手,业务能力不断提升,工作业绩得到普遍认可。
1981年,我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多年来的愿望得以实现。我写信告诉三姐这个好消息,激动之中,竟然没有写好信封就投进了邮筒。
1982年,我家分到了厂里的职工宿舍,结束了长达八年的租房历史,房租由每月7元钱降到0.87元,等于又增加了一级工资。经陈科长的关照,得到了心仪的户型,在同等条件下,算是最好的了。新房虽然只有20多平米,但布置起来,却也井井有条。从此,萦绕在心中最烦恼的事情化为乌有。
1984年,中央组织部委托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开办党政管理干部专修科,通过全国成人高考,我以高分被顺利录取,开始了半脱产三年制的大专学习生活。
……
好事连连,心花怒放,生活处处充满阳光。
时间进入1985年,企业全面整顿工作圆满收官,生产管理更上一层楼。
六十年代华东纺织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王瑞恩担任厂长,他精通技术、善于管理、了解市场,提出了“限丝、扩绢、促绸”的发展方向,一场大规模的老厂技术改造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夺高产、创优质、争效益掀起高潮,工厂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一年,国家推行的厂长负责制改革也在我厂试点,干部使用试行厂长提名和任命,一场大范围内的中层干部调整正在悄然运作。这时,我在劳工科担任科员已到第六个年头,半脱产学习刚进入第二个学年,工作繁重,学习紧张,两头忙碌。
一天上午,我照例在学校上课。听完一节录音之后,不知是哪位同学起了个头,说到厂里中干调整的话题。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我向来对这些事反应迟钝,消息基本闭塞,光听闹热而插不上嘴。但中午回到家里,一个好朋友却传来关于我任职的消息。乍一听到,感到太过突然,因为以前全无征兆,是真是假,心里好奇而期待。
果然下午上班就得到了证实。厂党委陈书记找我谈话,很郑重地说:“组织上决定任命你为厂长办公室主任。”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正在半脱产读书,恐怕难以胜任,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我知道,但是工作不能空缺,这个职位也不能等你。”陈书记很肯定地回答。
我知道,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随后,陈书记谈了办公室的人事安排。现有的两名副主任,一位是我的老师赵伯瑚,调回劳工科任副科长;另一名副主任吴仲初改任协理员,协助我的工作。因为人手不足,暂时不配备秘书。
“这是一副重担,我相信你能挑得起来。”最后,陈书记鼓励我说。
9月21日,在全厂干部大会上,我接过厂长颁发的任命书,正式走马上任。
厂长办公室在行政序列中排行老大,地位显赫,名称光鲜,但个中的艰难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有深刻的体会。
厂长办公室不只为厂长一个人服务,而更多的是要联系上下左右、沟通内内外外、协调四面八方。它好比一个针眼,千头万绪要从这里穿过;它犹如一个磨心,大事小事都围着它转。
每天早上走进办公大楼,就面临纷繁复杂、应接不暇的人和事。先要与厂长和几位副厂长打个照面,看他们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然后才走进我的办公室,头一件事是批阅文件。迅速浏览新到的文件,确定传阅范围。再查看传阅过的,看看领导们有些什么批示?一边做这件事情,一边要接待来人来访。
有人来申请使用小车、有人来联系中午的客餐、有人来询问厂长的去向……
有时会突然走进一个人来,那是初次登门来联系工作的,倾听他们的来意,回答他们的问题,安排接待事宜…… 
街道社区、公安消防等部门也不时会找上门来,通知参加会议、要求协助配合工作……
一会电话铃响了,锅炉房煤炭告急,请求协调车队加紧运输;一会有人催促,让我带队去检查文明生产……
以上这些仅仅是日常的琐碎事务,而更多更重要的则是组织安排会议、接待上级领导来厂检查指导、接待外商参观考察洽谈以及大量的有一定难度的文案工作。
各种会议是工作中的常态,比如厂长办公会就是每周的例会。按照厂长确定的议题和具体时间,先要与各位副厂长协调,然后再张罗会场会务。会议中,一边观察现场情况,一边还要认真做好记录。档案室的刘老师告诉我,我的记录本按规定要进入文书档案予以保存,因此不容得马虎。会议之后,有些事情,还得形成文字纪要或者跟踪落实。
那时我们厂是全市的整顿改革先进企业和出口创汇专厂,名声在外,受到各方关注,上级领导和外商来访,那也是常有的事。为了做好接待,首先要准备工作汇报或厂情介绍材料,拟定接待流程、参观路线;还要提早部署突击厂容厂貌清洁卫生和安全文明生产、安排菜品菜谱、布置接待室会议室、培训接待人员等等。记得有一次为准备热毛巾,按照道听途说一知半解的说法,就颇费了好多心思。接待的当天,更是紧张而忙碌,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办公室人手不多,除了我和协理员老吴主任,还有负责文件收发传阅的文书一人,经管清洁卫生、收发报纸信件、保管物品、打开水等杂务的工勤人员一人,小车及大客车司机四人。没有专职秘书,所有的文案工作都压在我的身上。
刚刚上任不久,就接手了一个紧急任务,市经委和市改革办要求报送企业整顿情况总结报告。原来牵头的改革办是临时机构,已经撤销,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只能从头熟悉这项工作,调阅封存的资料档案,走访当事人,召开座谈会,然后加班熬夜,几易其稿,终于啃下了这块“硬骨头”。报告送出后,得到上级的认可,我厂顺利地被评为市级先进单位。
紧接着开始起草全年工作总结。我按照厂长在几次会议上的工作回顾,列出要点,拟定提纲,同时分析报表数据,收集各科室、车间的相关情况。充分占有材料的基础上,加紧组织文字。在这个总结中,除了突出全年生产经营和老厂技术改造的重点之外,我还以“在整党中前进,在改革中提高”为题,将政治思想工作、党的建设、群团组织、职工生活福利等方面也进行了总结,罗列了成绩亮点。在讨论稿子的时候,得到了一致的好评,认为这是一个全面的工作总结,它真实准确地反映了全厂的面貌。这份材料,后来成为厂长在全厂职代会上的述职报告。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两次成功的尝试,让我初步摸到了套路,积累了经验,获得了成就感,增强了信心。
全国开展“增产节约增收节支”活动,重庆在市人民大礼堂召开动员大会,市长亲自讲话部署,号召全市企业积极踊跃参与,声势十分浩大。围绕这项工作,从制定全厂总体方案到分解责任书,从日常的工作简报到阶段性检查总结,从月度季度指标考核到全年成果汇总报告,工作要求一环扣一环,时间进度一步接一步,任务一个接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层出不穷的材料。如中国丝绸进出口总公司召开年会,要求我厂提供《创汇承包,为国家多做贡献》的经验材料,作为大会文件印发全国;省市人民防空管理部门来检查工作,高度评价我厂从防空洞开挖到充分利用防空设施的一整套做法,要求认真总结经验,向社会推广。于是,我赶着完成了《搞好平战结合,提高三个效益》的经验材料,我厂被评为四川省和重庆市的人防先进单位。
……
办公室主任工作繁杂,该管的不管的事都要管,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加上还得顾及当期的学习任务,我成天深陷其中,穷于应付,疲于奔命。此时此刻,我想起了陈书记告诫的“这是一副重担”那句话来,才真正掂出了它的分量。我负重前行,不敢停歇,无法踹息,身心劳累,疲惫不堪。
终于,一场疾病袭来,我被紧急送往医院,躺在了病床上。这时是1986年9月,我到办公室任职刚好一年。
都说病来入山倒,可是细想起来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
早在5月份的一天深夜,我在熟睡中翻身,瞬间左胸部剧烈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牵扯着一样。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反复按压,没有发现什么,就未放在心上。过了些时日,慢慢地感觉有点隐隐作痛,手会不自觉地去抚摸。
记得7月1日那天,全厂组织下半年开门红活动,我从早上6点多钟就到了厂里,整天都在车间现场忙碌。下午4点多钟,我往精纺车间去,正上那一段高台阶时,突然疼痛加剧,于是停下来歇息。正好碰上巡回医疗服务的代医生,他给了我几颗去痛片,并叫我一定要尽快去医院看病。过了几天,我到了医院,医生开了照光单,不巧那天停电,无法诊断病情。后来,因事务缠身,一拖再拖,两个月时间就过去了。
这时,病情已明显加重。每天下午发低烧,晚上睡觉盗汗,疼痛频繁并加剧。我意识到,一定出了大问题。9月初的一天,趁外出办事的机会,顺路就去了沙坪坝结核病医院。医生听了我的叙述,当即就上X光机,之后又照了片。医生说“你别忙走,我把片子冲洗出来看看。”
过了一会儿,片子出来了,医生指着说道:“你的肺部已大面积感染,肋膈角大量积液,很可能是结核性胸膜炎。”
医生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本子来,接着说道:“你这个病要到歌乐山的结核病医院去治疗,我给你开张转诊单。”医生又问我有没有人陪同,告诫道,一路上要小心,避免摔跤或碰撞,如果积液破裂,整个胸腔都会感染,那后果就严重了。
这时已过了中午12点,我小心翼翼地往厂里走去,一只手提着胸片袋子,一只手托着胸部,明显地感觉到里面的液体晃动。来到职工医院,直接找到陈大明院长。陈院长正在吃午饭,他急忙放下碗筷,一边听我述说一边查看片子。随后又取来一只针管,慢慢从胸部刺进去,吸出了300毫升积液。
操作完毕,陈院长很郑重地对我说:“结核病医院的诊断可能性较大,如果保守一点的话,在厂里试试抗结核治疗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接着又说道:
“不过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去医院更稳妥一些。但是,不能去歌乐山,即使是结核性胸膜炎,也不会传染人,而肺结核是开放性的,很容易就被传染上了,我送你去大医院吧。”
当天下午,陈院长送我到西南医院,住进了呼吸专科的一间两人病房。
按照医院的程序,首先是查清病情。做完常规的血液、照射检查之后,还要做胸膜活检。这天上午,主管的刘医生带着一个学员来到病房。搬来一张椅子,让我面朝靠背坐下,手枕着头趴在椅背上,脱掉上衣,整个背部半躬着暴露出来。他要从背部扎一支空心针管进去,再用特殊的带铲头的钢丝去取出胸膜来。刘医生把这些都告诉学员,并让学员操作。从怎样消毒到如何进针,指导得很细致。他特别强调进针的力度,说“要把握一定的力度,不然进不去。但又不能过猛,怕的是刺穿胸腔。”也对我说有一点胀痛,但不会流血。
从医生来病房拉开架势开始,我就紧张起来。趴在椅子上,屏住呼吸,脚趾手指抓紧,一动也不敢动。手术开始了,先有一点刺痛,接着胀痛。感觉得到针管已进入皮下组织,缓慢地向前移动。刘医生不断地提醒“慢一点慢一点”,又询问学员手上的感觉。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时间仿佛停止了。我全神贯注于刘医生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最害怕胸腔被刺穿。终于,听到说“到位了”,进针停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刘医生对我说“马上要取胸膜,搅动时会有一点疼痛的。”果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尚能忍受。
接着,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白色的。”刘医生急切地说道。
这时,我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结束了吧?” 
不料,刘医生回答“不要着急,还要取两片。”
话音未落,我一下子就休克了。
顷刻之间,我觉得身体变成了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往下坠落。眼前一团漆黑,只有顶上有一丝光亮。四周静寂无声,只听见远远地传来医生叫我的名字,我想回答,却发不出声来,就动了动手指表示回应。不知过了多久,我苏醒过来,这时已躺在床上,衣服裤子被汗水湿透了。医生询问了几句,收拾东西就离开了。
一会儿一位护士走了进来,说是要静脉注射葡萄糖,我一看到她手里的大针管,就害怕了,坚决表示拒绝。无奈,她只好将针头拔掉,把葡萄糖液体倒出来,让我喝了下去。                                                  下午,一位老医生来了解当时的情况,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不该当着病人的面教学。”
晚上,刘医生来到病房,安慰了几句,说“好好休息,隔两天再做。”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仍然发着低烧,胸部还是隐隐着痛。气息奄奄,无可奈何,只能听从医生的安排,不过回想起上午的情景来,已没有那么害怕了。
第二天下午,刘医生急匆匆来到病房,兴奋地说“不用再做了,昨天那片胸膜检验已找到了结核菌,可以确诊了。”
于是,开始对症治疗。抗结核药物通过大剂量的输液进入体内,症状很快就得到缓解,最明显的就是不再低烧了,人一下子就感觉舒服了不少。白天有了精神看书学习,晚上还到医大的电影院去看电影。胸部积液慢慢吸收,肋膈角逐渐清晰,疼痛已不明显。
这次住院又是四十天,出院后继续服药治疗一年,每个月到医院复诊检查。那时用了链霉素针药,曾出现耳鸣、头晕的症状,还好医生及时进行了调整,没有造成后遗症。后来得知,当初医院怀疑我患了肺癌,安排住进了癌症待查病房,胸膜活检就是为了找到癌细胞。这件事在厂里广为流传,我的师傅着急忙慌地来医院看望,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同病房的那个病人,确诊为肺癌,那段时间正在做化疗,其痛苦不堪,家属忧虑焦急。我每天耳闻目睹,除同情之外,设身处地思量,令人不寒而栗。
回家休息三个月后,于1987年元旦节后上班,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上级主管部门来厂里抽调干部,经推荐考察,决定调我去机关调查研究室工作。陈书记又找我谈话,说:“上级机关调人,只要你愿意,我们只能无条件输送。”我点头答应。
十月下旬,我告别工厂,调往重庆市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机关,又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系列文章载完)                                                         

 

作者近照及简介:

钟正国,重庆人,生于1947年。1964年初中毕业即上山下乡去达县专区平昌县社办林场,1969年插队落户。1971年11月招工进重庆丝纺厂,1984-1987年在职读电大。1987年调重庆市政府职能部门,工作至2007年退休。近年在本号发表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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