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邵红峰:川江故事(一)

          川江故事(一)

                       文/邵红峰
        
 
 
                 川江沉船
 
   1971年初夏,我离开了下乡两年的巫山大庙长梁公社文昌三队,与同班简同学,一块回城招进四川省重庆轮船公司。
 我们回城刚进单位,大家又成了干苦活的下力人。一百多名回城的知青,青一色的男子汉。晚上一律一不准回家,住在江北长江梁砣一条报废的川江客轮上。
 白天就像河对岸朝天门码头上的棒棒军,两人抬三包水泥,一人推一小车红砖,为航修站修建拉丝车间。
 重庆的夏天,烈日炎炎。干完一天的重活,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汗流浃背,满脸灰尘回到江边的客轮上,长江夜空已是满天星斗。
   我们经过两个多月的强劳力锻炼,陆续分配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同班一齐回单位的简同学,分到工农10号轮当水手。我最倒霉,分配到一艘100吨的水泥驳船上,当上了一名川江船二哥,十年川江生涯拉开了序幕。
 第一上次船,在长江储奇门码头。一条水泥驳船上只有两人,我和船老大。船老大,即水手长。他是四川北边的人,50多岁,满脸风霜。他刚成年就从农村跑出来,混迹江湖,成了旧社会的扯船子,即纤夫。
 我背起铺盖卷上船,他望了我一眼,不多言语,只点了一下头,示意我把行李放在后面船舱,就叫我立马干活。他一会儿叫我拿缆绳,马上又叫我提靠把,忙得我昏头转向。真是,生来报到,摸不到锅灶。
  第二天,山城还沉睡在梦里,拖轮船上的喇叭声吵醒了老大。“起床了!拖船了!"老大和我床对床,他狠狠地猛推了我一下,我立马跳起床,见拖轮探照灯在江面摇晃。我赶忙穿好救生衣,协助老大让拖轮水手们绑好了水泥驳船。
  拖轮一声长笛,冲破了死沉沉的黑夜。我们悄悄地离开了储奇门码头,溯长江向泸州方向驶去。
船队在长江上航行了一天,傍晚在江津港停靠一亱, 
 第二天,天不亮又离开了江津,驶过白沙、朱羊溪,在合江县停靠了两小时,拖轮和驳船上都需上街买米买菜,合江当时菜肉,十分便宜,肉几角钱一斤,黄鳝最贱,角把钱一斤。抓黄鳝的少儿,赤着脚追到你买!……
 买菜的船员按时上船后,拖轮又逆水上行。当夕阳把金灿灿的余辉铺满川江时,拖轮把我们水泥驳解缆抛在泸州境内一个野码头,等待装运砖石。
 野码头附近林木茂密,后山一片空山鸟语。山脚有一个烧窑厂躲在一片竹林中,一团团白烟从竹林顶上冉冉升起。
 白天,烈日高照,大江两岸,见不到一个人影!夜晚,满河蚊子,嗡嗡哼鸣,咬得人双脚直跳,手杆、脚杆上,红肿一串。真是度日如年!
 第二天大清早,不知从何处蜂涌来,一支大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箩蔸扁担齐上阵!他们如蚂蚁搬家,从砖窑厂把一匹匹红砖,运上了水泥船。大约有两百多人,采用人海战术,一百吨红砖,大半天就圆满完工了。砖窑老板笑嘻嘻,提来一大壶当地刚酿好的高梁酒,一小伙子揣上船一箩筐花生,以此稿劳我们。
 水泥驳船装好载,在野码头停泊了三天,等待拖轮來拖。
 第二天,驳船队派來一位代理水手长,部队转业的中年人,人称文转哥。原水手长家中有急事,回川北去了。
  第四天早晨,工农10号拖轮从泸州下行,在野码头编好我们水泥驳,顺水而下返渝。
 船队航行到重庆南岸虾子梁,由于正值洪水期,虾子梁礁石全沉河底,难于察觉。拖轮大副操作不慎,水泥驳船底触礁。你想,用水泥造的驳船,怎能与坚硬的礁石相碰,水泥船尤如鸡蛋碰石头,瞬间船底盘四分五裂,发生倾斜。
  文转哥见势不妙!大声叫道:“红峰,快朝行船跑,驳船快沉了!”
  我当时正在驳船尾房间看书,只听到船队咣噹几声巨响,又听到文转哥的呼喊声,感觉遇到了危险。我顾不了穿衣服,只穿了一条火窑裤冲出来,拼起老命朝拖轮跑。这时,水泥驳船右船舷已淹入江中,那一柄铁棒船舵把横扫而来,差点将我扫入滔滔大江之中。
 我被文转哥伸手拉上拖轮,吓得全身发抖。不知是那位船员赶忙将一件大衣给我披上。
 拖轮水手在船长的指令下,用大板斧头砍断绑拖水泥驳的缆绳。倾刻之间,早已倾斜的水泥驳没入大江。几分钟后,水泥驳船尤如一条翻白肚的大鱼,在浑黄的江中摇晃了几下,转眼功夫就沉没于滾滚长江。几股漩涡之后,一本一本的的书籍被水泡冲托出江面,看清是唐诗、宋词等书。……
 我第一次上船,就带了十多本文学书籍。那是我在重庆三中读书时和下乡落户巫山省吃俭用积钱购买的。看见自己珍爱的书籍,一下被江水卷走,心痛得叫了起来!
文转哥安慰我:“书没有了,可以重新买!人保住了,才是天大的好事!”
 真是太倒霉了!第一次上驳船,就遇上了吓死人的川江沉船。重庆三中校友们知道后,却纷纷安慰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真感谢校友们的吉言。
 
 
              野滩捕狗
 
   川甲301驳船,是一艘无动力的铁质货驳。清晨,在菜元坝码头卸完条石(俗称:连二石),重达300余吨,又被上行的拖轮,在山城熣灿的灯火下,悄悄地离开了菜元坝码头。
   昨天,川甲301刚靠好河边码头,搬运工人就赤膊上阵,连更连夜吼着嘿着嘿着的抬工号子挥汗卸载。
   九十年代初,重庆大兴土木,条石是房屋下地基的好材料,各地需求量极大。我们川江船二哥累得十天半月,也不能回家一次。驳船往往一到各码头,就马上卸货,第二天又离开码头,拖到泸州至合江一带野码头装条石。
  工农号拖轮拖着三艘铁驳,第一天夕阳西下,停靠江津白沙过亱。
 天亮时,船队已驶过合江,拖至弥陀附近野码头解队后,我们铁甲驳就停靠在乡码头,准备装条石。
 河岸上一片青石梁,赤身裸背的石匠二哥们,用钢钎、铁锤挥汗开采条石。长年月累,青石梁被石匠们像切豆腐块一样,切成了整齐的石壁和光生生的长方形深坑。河边沙滩上,条石堆得整整齐齐,等待上船。
 铁甲驳船吨位大,船员也多几人,有五个人。老大姓潘,有50多岁,人很瘦,干事干练,技术过硬,是从长航下放到重庆轮船公司的老船员。船老二姓罗,比较胖点,也是长航下来的。老师傅,还一个家住万县的常老师,冬天常戴一顶毛线打的圆形帽,人比潘老大还瘦,走路总低头弯腰,一脸神色茫然。另外两人,我和倪师兄,都是重庆市中区崽儿。
  我们几爷子刚搭好两条杂木长跳板,一条重达两叁百斤,累得我们够呛!
 二十多个农村后生,两人一伙,抬起连二石,吼着哥呀妹的乡土歌谣,把一砣一砣的连二石抬上了铁驳,整齐地堆在甲板上。
 中午时分,农村后生的婆娘们提着甑子和菜篮,邀邀约约地来到河边。后生们放下扛子绳子,各自迎接各自的婆娘,端起甑子大干起来!饭后,好戏上场了!几位年轻点的青头小伙子,围住一位有几分姿色的婆娘,开始动手动脚,按在青石板上,肆无忌惮地脱开花棉衣乱七八糟摸。睡在地上的婆娘又蹬又骂,引来其他后生哄堂大笑!丈夫见玩笑闹大了,抓起扛子一扫,那几位吃豆腐的后生,见状拔腿就跑散了!
  抬连二石的后生,吃饭如风卷残云,一甑子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我们见状,真是嘿死王三的妈!小伙一个人的饭量,足够我们船上五人撑饱!
   饭后,江畔又响起高亢的抬工号子!在夕阳落坡之时,三百吨铁驳被堆码整齐的连二石压沉,刚好在300吨的水码线。
  几十个农村后生,抹着汗提着杠子,一溜烟下船消失在坡上竹林中。
  月照大江,水流月影摇动。岸上石板坡沐浴月光,白晃晃的,在船上看得一清二楚。农村后生吃饭时扔下的骨头,招引来几条野狗!
 罗师傅见状,忙叫我们来瞧:“咱们有肉吃了!”
他从工具柜拿出抛缆绳和一圈铁絲,叫倪兄拿起钢钎手锤,一齐走下跳板。两人打下钢钎,系好活纳套,套牢肉骨头,从木跳板上返回铁驳。
 罗师傅很专注,手握抛缆绳,双眼盯着河滩。守候大约半小时,只听甲板上一声闷响,罗师傅倒地,木櫈坐成几半边了。他紧拉绳子不放,嘴里低沉地吐出:“套住了!套倒了!”
 倪兄忙下驳船,罗师傅顾不了痛,也跟着下了驳船。一会儿,倪兄拖着一条大土狗上了驳船。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大土狗毛色深黄,毛发油亮,是一張好狗皮!
 驳船上无电,倪兄将黄狗拖至驳船底舱暂时存放起來。
   第二天清晨,拖轮从泸州下水而至,将我们驳船绑好,调头顺江而下,朝重庆方向破浪前行。
 罗师傅与倪兄,慌忙吃完早饭,穿入驳船底舱,打开底舱电灯(航行时,驳船方可接拖轮电源)。倪兄用水手刀,熟练地从狗颈下剝狗皮。
 "这黄狗皮毛漂亮!”罗师傅满意地瞧着吊起的黄土狗。
  倪兄忙叫:“罗师傅,你拿去!”
 “我有一张了!毛皮不好消!”罗师傅忙摇头表示不要狗皮。
  那天,潘老大用驳船上最大的锑鍋,加入大把干海椒,三砣老姜,一小把花椒,炖了一大鍋热腾腾的狗肉,害得我们船二哥嗨了几天,才消灭了野狗肉。
 
 
                    河岸对歌
 
 初夏,是重庆大小河航运最忙的季节。嘉陵江小河涨水,停泊在重庆港小河心的大小驳船,就要马上拖移到长江大河南岸瓦厂湾水域停泊。
 小河嘉陵江涨水,船二哥称之“发沙水"。三月发水叫“桃花水”,五月初五叫“端午水”。八九月发水叫“涨洪水”。冬天水枯江窄了,船二哥称之“枯水季”。
   当时,好像是端午后。我们驳船装的化肥三百多吨,是从泸州天然气化工厂装运到重庆的,准备在小河心作业,转运到近郊农村供销社。
 小河一涨水,有点阵仗!不光是江水喘急,而且河底泥沙顺急流移动,发生“走沙”。驳船抛的铁锚也会抓不住,驳船就会“走锚”,顺江下漂,碰撞江中其它驳船,发生事故。
  五月的瓦厂湾江面,十分热闹。从海棠溪下面开始,大小驳船好像一条长龙,歪歪斜斜停泊着,格外壮观。
   清早,船二哥开始忙碌起来。重庆半亱江面起水雾,尤其是初夏,水雾格外重,驳船甲板水漉漉的。
   我与倪兄各负责驳船左右甲板(川甲301),拖帕一走,水珠消失,甲板黑亮。
   驳船甲板,船二哥十分爱惜,经常要除锈打油,使甲板延长使用年限。没有作业任务,中午饭后,船二哥都有睡午觉的习惯。那时,船上没有赌博,也不打麻将,偶而打一会扑克牌,也不搞输赢。
  午觉后,倪兄划艄船(驳船的交通工具),我坐艄船中间,从瓦厂湾溯长江而上,悠哉悠哉地观赏两岸景观。
 艄船摇呼摇,摇到了海棠溪码头下石桥处。只见海棠溪口冒出股泡,小小海棠溪在此注入母亲河长江。
 传闻,古代海棠溪是重庆的风景名胜。昔日岸小溪两岸,遍植海棠树。早春二月,海棠如红云,映红小溪两畔。民间还流传,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也曾赋诗赞美过海棠溪。
 如今的海棠溪成了一个渡口码头,白天有一艘车渡,运载着来往黔渝两地的客货车。
 夕阳映江,大江流金。
   我们划着艄船,顺江而下。一不小心,艄船调头收晚了,在长航驳船后面搭上了急流。倪兄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艄船从急流中冲出,安全返回川甲301驳船。
 此时,已是山城华灯初放!市中区江岸,灯火辉煌。南岸瓦厂湾,灯光一线连一线。市中区是主城,高楼林立,自然房多灯多。南岸临江是一片片矮小的居民贫房,灯少就呈现出一线连一线。
   吃完晚饭,正好一轮明月当空,长江如白练,轻轻漂柔下滑。
 停泊在一块的驳子船二哥,一起聚会在我们驳船货仓甲板上喝茶饮酒。船上一般航行时是严禁喝酒的,停泊无作业任务时,可饮点小酒。
 酒后,船二哥怂恿我亮嗓唱歌:
   “歌喉,來一首高兴!高兴一下!”
   “歌喉”,是我从巫山回城,在江北溉兰溪集中培训时,大家见我爱唱歌取的外号。
 “好!恭敬不如从命,唱一首老歌!”
 皓月当空,大江夜色美。
 我面朝瓦厂湾,高唱: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沒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
   你为什么还不到來哟嗬!
   …………
 
   我厚重深沉的男高音刚收尾!
 突然,从瓦厂湾江岸岩石上一栋木板房里,传來一串串百灵鸟儿般女子的歌声;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
 海棠花儿不会自已开。
 只要哥哥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兒就会到來哟嗬!
  …………
 船二哥站起來,面对瓦厂湾江岸鼓掌欢叫;
 “歌喉,对上了!"
   船二哥一起哄,我來劲了!歌声脱口而出;
 
 …………
   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
   唯有你最可爱。
   你是冲出朝霞的太阳,
   无比新鲜姑娘啊。
   …………
  江岸对歌,引來岸边行人住脚观听。江心停泊的兄弟驳船也吹口哨鼓掌呐喊!
  从瓦厂湾江岸,又传來姑娘甜美的歌声;
 
  …………
  阿哥阿妹情意长,
  好像那流水日亱响。
  流水有时也会尽,
  阿哥啊永远在我身旁!
  …………
   “邵,邵哥一一儿!岸上姑娘,看,看,看上你了!”船二哥"李夾夾"拍手跳起來!
   “李夾夾!你懂个锤子!万一是个大麻子,你願她來当我们的嫂子吗?”高大的凉衣杆“杨雀儿”一巴掌打在“李夾夾”头上。
   “明天!明天!我买菜上岸,帮邵哥儿侦查,侦查一下,看漂不,漂,漂亮!”
   李夾夾他们驳船在瓦厂湾停泊了多曰,已经弹尽粮绝了。
  “你嘛,一个老光棍!你去看,你见姑娘美貌!回來慌报军情,害了我们哥二!”杨雀儿又说;“我结了婚的,这个任务交根我,保证完成!”
   杨雀儿双脚一并,对着我來了一个标准旳军礼!
  我忙解释;“江岸对歌,纯属娱乐,不要歪想了!”
  …………
   这一夜,瓦厂湾热闹一时。江水也來凑热闹,在月光下流得更欢!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邵红峰,男,72岁,自由撰稿人。曾是重庆三峡文化研究会会员,重庆南岸区作家协会会员。1969年,从重庆三中(今重庆南开中学)下乡到巫山大庙,回城当过川江水手,报社记者、编辑。长期研究三峡文化,擅长撰写长江三峡史话文章,已在各报刊杂志发表近百篇文章。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人文梅钢┃以荣光和情怀的名义
散货船靠泊,驳船来捣乱,船长提醒不当事,引水失误撞码头
【船长经验】印尼奥比岛OBI ISLAND港简介与经验分享
苎溪河
历险苏丹港,不仅怪鱼多,跟章鱼大战了一场可还行
铭心岁月(作者:马忠倍)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