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慢行：冥冥中被命运撞了腰

冥冥中被命运撞了腰

文/王慢行

 

 

 一个人的命运，有人认为是自己奋斗争取的，有人认为是通过关系影响的结果，总之，事在人为。如果把眼光放长远，回头看自己的经历，会发现命运总有一条线牵着，好像上天的安排。我不信命的，冥冥中却被命运开了一次玩笑。

1978年10月底，我下乡在江津县(属四川管辖)吴市公社已经一年多了，母亲专程到生产队来看我，说，招兵开始了，今年没有下乡两年的限制。母亲的意思我明白，要我当兵去。本来我的志向是招工离开农村当工人，从没想过当兵。母亲说，当兵能吃饱饭，兵龄算工龄(当时知青还不算工龄)。我们生产队很穷，一年混合粮分三百多斤，母亲的话打动了我。后来，我当兵才一个月就去南边打仗，母亲肠子都悔青了，差点眼睛哭瞎。

那时，在农村当兵要开后门。我在农村没有关系，想当兵找谁帮忙呢？第二天下午，我到公社场上去找接兵的解放军，碰脸熟，希望拉上关系。有知青当兵走的是这条路子。

那时的吴市场只有一条街，两百米长，两排房子之间是公路跑汽车，公社、招待所、粮站、供销社门店、两家餐馆都在这条街上。接兵的两个排长，一个姓王，一个姓孙，住在场上的招待所里，一打听就见到了。

两个排长不讨厌我，聊得来，问我家在哪里、文化程度、父母是干什么的，后来还问我身体得过什么病没有。我心里一阵暗喜，好像有戏。我问，部队住什么地方、是什么部队？姓王的排长说，这是军事秘密，不该问的不要问，弄得挺神秘的。

5点钟时，公社女广播员提一块小黑板来了。女广播员很漂亮，是在我们公社花中选花的结果，一般颜值的干不到这个工作，哪怕是有关系。女广播员眼界高，在公社场上像仙女，偶尔低一下头求人，都会招来一片讨好的目光。晚上公社院内要放电影，女广播员是来请接兵排长写黑板告示的，虽说只有几个字，但公社场上没有一个黑板字写得好的人。俗话说，字怕上墙。女广播员想，解放军是大学校，接兵排长的字一定写得好，就找来了。

两个排长对望一下，互相推辞。孙排长脑子活，把黑板递到我手上，像推掉苦差事，“咯咯”地笑着，很为自己的聪明开心。

我没有一丝犹豫，接过小黑板，问了电影片名，一挥而就。他们不知道，我在读中学的四年时间里，一直在学校办黑板报，现在露脸的机会递到手里，求之不得。半小时后，我看着女广播员回头把小黑板提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心里有些失落。当晚，两个排长热情地留我在招待所住一宿，房间本就多一个床位空着，我依然是求之不得地高兴接受。

第二天，我没有回生产队而是直接了回家，告诉父母见到了接兵排长，父母从我脸上的喜气可以看出，当兵有希望。后来知道，我走后的那天下午，女广播员又提着小黑板来找接兵排长，笑嘻嘻地说，我们公社书记说了，解放军的字就是写得好，满街找不出第二个来。说完把小黑板往桌上一放，只看见后脑勺的两条短辫在晃，意思是一会儿来拿。两个排长傻眼了。

两个排长看了我写的黑板字，想接我走。后来听说，公社武装部长没收到我的送礼，从中作梗；两个排长费了不少心，接下来的程序我都走得很顺。这样，我当兵离开了农村。

我们师部驻在河南安阳市，我分在工兵营二连，驻安阳县崇义，离安阳市区不远，市内三路公交车五个站。

1980年1月，我当兵一年后在连队当文书。忙完了紧张的一年一度老兵复员工作，总算松口气，星期天请假到安阳市去玩。安阳市是10万人以上的小城市，繁华地段是以安阳市第一百货大楼为中心的大十字街道。我们连队的兵星期天节假日到安阳去，无非是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安阳第一百货大楼，第二到第一百货大楼斜对面的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有闲心的还会到安阳公园去转一圈。

我有点雅兴，每次必去安阳市文化馆。文化馆的外墙宣传栏上常登有文化信息。1979年10月，安阳市宣传部承办的《首届中国殷墟甲骨文书法赛》获奖作品，我就是在宣传栏上看到的，可惜没有看到现场氛围。全国书法届的名人聚集安阳，前一届中国书法协会主席张海，当时是文化馆的工作人员。

我到安阳市第一百货大楼，总是在二楼电器柜台旁流连忘返。柜台内摆放的袖珍式收放机，可以放磁带。那时，曾被批判为“靡靡之音”的港台音乐刚流进大陆，有这么一个袖珍收放机方便听，可惜我没钱，每次去只是看看，心里想想。

当兵的只有半天假，而且有名额限制，按时销假后，下午要去安阳的兵还等着这个指标哩。我回到连队是中午12点刚过。

师军需科长是四川达县人，1965年的兵。军需仓库保管员复员了，要选一个兵去。想去的兵很多，科长提了三条要求：一字要写得好，可以在科里帮忙抄写；二新兵，就是1979年1月入伍的兵；三四川兵。1979年我们部队在三个地方招了兵：河北大名县，河南信阳地区，四川江津县。科长下了指示，军需科几个助理员就在全师范围内选。几个团都选了，没有符合条件的，打电话问过工兵营部军需管理员，星期天上午方助理就来到工兵营二连。

这天，吴连长在家值班，说，文书上安阳市去了。方助理看了我编的表格(手写)和写的连队年终总结，问了我的一些情况，说，看看人。就在连部等。

我回到连队，到值班二排长那儿销假后，到炊事班端了一碗冷饭菜在宿舍火炉子上热。通讯员来叫我，说连长有事找。我来到连长指导员的屋，见吴连长对面坐着一干部，不认识，个子不高，脸白，一口湖北口音。吴连长说，这是军需科方助理，要了解你的情况。

作为连队文书，平常上报情况数据材料，跟营部书记(不是党委书记)有联系；作为军械员，上报武器装备情况，通过营部书记与军械科有联系。军需科是管伙食被服的，是营部军需管理员、连队司务长和上士的上级，怎么找我呢？

方助理问我：愿不愿去师军需仓库当保管员？师军需仓库在师部大院后面的家属院内。我立马意识到，这是要调我到师后勤部去，脸露难色，说话也不痛快。方助理原以为我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经过千挑万选，从连队调进师机关，那是很多兵想去而去不到的地方。他没想到，我竟然眉眼皱成一团。

我的想法却不同：作为城市兵，当三年兵复员回家，地方可以安排工作；要提干必须经过院校，如果上军校无望，多在部队干就无意义了；至于换几套军装，对我没吸引力，怎么高兴得起来！部队里流传一句话：紧步兵，松炮兵，稀稀拉拉后勤兵。那时在当兵人心里，后勤兵不如连队的兵进步快。

方助理看出我的意思，说：当兵的要服从需要。从连长屋出来，我心里老大不高兴，饥饿感没有了，出门去上厕所。上士董老兵走来套热乎，说：恭喜，要调你到军需科去；以后我们来换衣服要关照哦。这件事连队很多兵都知道了，又有几个老兵来祝贺，我心里烦。

部队每年五一、十一要下发冬夏装，军装是收旧发新，往往收上去有的军装有七八层新，不少兵用比较破的军装来换，把新军装留着带回家。还有，军需科卖军装、被子等军用品是调拨价，比较便宜，不少兵要买了拿回家去。军需库有熟人，换衣买衣就方便多了。

过了两天，就是周二，吴连长对我说，调令来了，尽快去报到。我感到突然，心里难受不知对谁说去。突然想到，万营长是1969年的兵，重庆沙坪坝人，算半个老乡，就往营部去。万营长从营部大门边的医务室出来，我苦着脸迎上去，说：万营长，军需科调我去……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滚下来，哭得伤伤心心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万营长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问：是不是不想去？我点点头。万营长说：我找军务科苏科长说说，不去就不去。我破涕为笑，真像个小孩似的。万营长帮忙真管用，我没有调去军需库。

转眼到了1983年7月，我从石家庄军械技术学院步兵武器维修专业毕业，分到师修理所半年；1984年1月，调到师军械科当助理员。还别说，师后勤部比起师司令部和政治部来，确实地位要低一点，连食堂都边远，靠近师大院后门。不过，师后勤食堂的伙食比较好，油水多。师后勤部管着师农场，有粮食和肉油补贴。

第一次到食堂去吃饭，打了饭菜端着碗转身找桌子，见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干部，面熟，想起来了，是方助理，三年多了他还在军需科。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方助理对面。方助理吃着饭抬起头来，我笑嘻嘻地说：方助理，还认识不？方助理定睛一看，把我认出来了，说：你不是不想到后勤来吗？怎么还是转到这儿来了？

我笑得有些尴尬：有什么好说的，不真是转到后勤来了吗？我心里固执着，保管员和助理员比，是不一样的。我曾想过，要是当初去当保管员了，有没有后来考军校的机会呢？自己问自己，没有答案。

以后在食堂多次见过方助理，只点下头，没说话。过了两个月，在食堂再没见方助理，猜想高升了，调到哪个团当军需股长。虽说在一个办公楼里上班，两科一层楼隔几个门，一直没问调到哪儿去了。这是缘。每个人的机遇，人与人相处，都是缘。性格、工作条件和个人情感志向，是直接影响命运的几大主客观因素。

我从部队转业后，也干了很长时间的后勤工作。很多年后回想，是不是受这几种因素的影响，我不确定。反正我不相信命运是上帝安排的，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上帝是不存在的，相信事在人为。

2023年1月13日

 作者近照及简介：

王健，笔名王慢行，生于1960年4月。写有短篇小说《那片不变的土地》《过坎》《云炉》，散文《知青生涯中的第一次》《梦中故乡》《麻纱桥挑河沙》《严师慈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