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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坚:​消 逝 的 守 车

        消 逝 的 守 车

                         文/阿 坚

一)

蒸汽火车时代,我经常这样,背上黄挎包,揣着家属证,甚至也不给家里打一声招呼,就独自来到九龙坡车站,看见运转车长提着信号灯,从待班室走出来,即刻跟在他的身后,尾随至货运列车始发线上蹲守。看见运转车长发出绿色信号,我便爬上守车,漫无目的地的去沿线玩耍。

货运列车最末尾的守车,视野开阔,伫立过道上,一只手抓牢护栏,任车风拂面吹乱头发,真是惬意爽然。脚下的两条铁轨,在山峦与田野的后退里不断弯曲而悠长,隧道一端的亮光于漆黑里渐行渐远,渐远渐微,只留下针孔一般的亮点。遐思中,瞳孔里残留的亮光又一丝一束、浅淡浓重地在隧道两壁变化起来,最终眼前唰的一下明亮放大,心里就有轰然般的回响。
站累了,就坐于车梯上,路基下的庄稼、耕牛、农舍、炊烟以及江上的白帆,在我眼前远去又闪回,像观看露天电影,大地与天穹就是屏幕。尽管铁路沿线的景色已数次观赏,但每次都新鲜如初,让人感觉心里敞亮,我很喜欢这样无拘无束地漂移。
  
二)

货运守车,似一个移动的铁壳小屋。守候在这“铁壳壳”里的,大多是男运转车长。女运转车长呢?通常守候在客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抑或派班去跑货车,也在白天。熬更守夜于荒野小站,黑灯瞎火里,女性甚是危险。
记忆里,最早的守车,铁路术语为二轴守车,自重仅有8吨,每小时只能跑60公里。这种车身短而轻的守车,就像巡洋舰拖着的一条舢板,在列车驶过小曲线半径时,车体晃动得尤为厉害。遇见空重混编的列车,守车在运行中那种晃动,令人胆颤心惊,感觉人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摇摆。你只要乘坐过一次守车,就知道运转车长这行当是个苦活。在这个颠簸又狭窄的空间里,要想不被车壁地板所伤害,先要学会走路。简言“三大步”,站好马步,走稳弓步与八字步。这样才能稳住身体,抵抗摇摆,防止跌倒。坐也有讲究,不可斜倚翘二郎腿,要四平八稳背靠椅子,双脚蹬稳,起身站立时立即抓稳栏杆。颠簸的空间里,稍不小心,就会被运行中的惯力所摔伤。
盛夏酷暑,两条钢轨被太阳烤得冒出青烟,守车这个铁壳壳里,室温高达摄氏50多度,像炉火正旺的蒸笼。人一进去,热浪一般的空气扑面袭来,凡是铁皮的部位都烫手,冒出来的汗水转瞬即干,守车又似一架“烤箱”。冬季的守车里,凡是铁皮的部位又都刺骨。虽然守车有一个煤炉,可烧水取暖。却因煤炭难寻,多数时候都弃用而硬撑着。车外的寒冈呼啸,夜晚的温度愈来愈低,数小时的颠簸,冷得人在守车上跺脚暖手。列车通过时,抓牢铁栏杆,伫立过道上与车站互检信号,呼啸的寒风,刮得运转车长僵硬如铁。
   
  三)

我搭乘守车最历险的一次,是1967年为躲避重庆的武斗,与奶奶及弟弟妹妹,从九龙坡车站乘一趟直达货车去成都。运转车长是邻居,将我们四人安顿于守车内。傍晚时车开出,夜色里走走停停,运转车长也手提信号灯上蹿下跳,抵达永川后,再交与接班的同僚。白天夜晚这样几番的交接,我们就可顺利到达成都东站。坐在守车的地板上,枕着铁轨与车轮的咣当声响,祖孙四人一夜颠簸与迷瞪,天亮时被一阵嘈杂惊醒,车已停在内江车站。
狭窄的守车里,忽然闹热了。从内江站上来许多人,多数是重庆崽儿,只有一个胖胖的“内哈”(当年的一种地域歧视)背着黄挎包,靠着车壁大声地与几个重庆崽儿争执什么,语气咄咄,尽显不屑。文革中的重庆崽儿,以拳头硬实不惧流血而名扬四川,眼前却被一个“内哈”所轻蔑,心头之火瞬间便爆燃了,攥紧双拳一步上前欲捶偏他。这鸟人也非虚胖,那只上车后就放在黄挎包里的手,在重庆崽儿的拳头挥来的同时往外一抽……另一双手更快更猛,铁钳般扼死了那鸟人的手腕,一场血肉横飞的灾难,被这双铁钳般的手瞬间化解了。随即,这位冷静而机敏的重庆崽儿,从“内哈”的黄挎包里,小心翼翼摸出一枚军用手榴弹,轻轻地将保险盖拎紧。原来“内哈”上车后的提劲打靶,早被这位重庆崽儿注意,声色不动地盯着放入黄挎包的手。他很清楚“内哈”的嚣张气焰,全因为黄挎包里有“硬火”支撑。

在那个重庆崽儿的讲述中,货车“咣地”一声开动了,才走了两站又停下,看情形要停许久,因为运转车长去了车站。被缴械的“内哈”不知何时溜到车门,趁人不备突地跳下车跑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重庆崽儿也不再追赶,纷纷下车去透气。进站信号机的山坡下就是球溪河,有人发话要闹热一下,将那枚手榴弹爆了。这话让我煞是欢喜。众望所归,那位重庆崽儿走出人群,独自站在坡坎的边缘,从挎包里摸出手榴弹,不紧不慢拎开后盖,轻轻一拉导火线,用劲一掷,一道黑色的弧线抛起又急坠,“轰地”一声爆炸,球溪河畔留下一个沙坑,也在一个少年大脑里留下印痕。
 
  四)

运转车长这行,乍一看,挺简单的,没啥技术含量。就是挥动几下绿色的小旗;列车从一个车站驶出后,掏出笔记本记录时间;偶尔仰头看一眼风压。用他们的话说:自己就是列车的一位保姆。要照顾好这“孩子”,啥都得懂一点。机车运转、工务车辆、电务信号,不能开黄腔,熟悉更好。漆黑的夜里,列车运行于崇山峻岭中,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啥事都可能发生——线路塌方断道,区间列车坡停,车辆燃轴,货物坠落,洪水突袭,路外伤亡……运转车长就是火车司机的第三只眼,一个人守卫于车尾,眼光向前,盯着的是首尾不断的列车。若遇险情,他们几天都会困守“铁壳壳”里。大年三十,该出乘了,妻子牵着孩子,眼巴巴看着丈夫转身的背影。熬更守夜,铁路上的活儿,哪有轻松自在的说法?
20世纪80年代后期,成渝铁路提速了,时速120公里,摇肝摆肺的二轴守车,被自重17吨、摆动系数小的四轴守车所取代。而后数年,列车不断地提速,运行多年的守车已不安全。运转车长守在车里的危险增大。终于在1997年,一种列车尾部安全装置研制出来,从而取代了运转车长的职能。
运行百年的守车,从此消逝,不见踪影。

作者近照及简介

阿坚,本名徐继坚,曾供职成都铁路局。重庆作协会员,中铁作协会员,重庆铁路作协副主席。已出版散文随笔集《沐风化语》《甲子别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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