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看电影

·故人旧事2020·原创·

在农村看电影

作者：刘玲玲

上世纪70年代，我在农村当了近五年知青后，又在农村基层当干部，前后近十年时间。那个年代，农村基层的文化生活非常单调、枯燥，县电影公司放映队偶尔到公社来放映电影，那全公社的年轻人简直比过节还要兴奋。在坡上干活的时候，话题会一直是上次看电影的逸闻趣事，电影中的好多精彩对话也成为了大家的口头禅。

记得有一年，在公社小学里放映了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电影里有一位大娘给一个帅哥介绍对象，在夸胖胖的女方能干勤快的时候，说了一句：“一年能挣六百个工分呢！”在那严重缺乏幽默感的年代，这句实实在在的话引得全场观众哄堂大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六百工分”成了人们戏谑胖女孩的专用语。

如果电影放映队去某大队放映电影，附近几个生产队的群众都会兴奋不已。年轻人更是早早地吃了晚饭，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天还没黑，就站在山坡上“打吆喝”，呼朋唤友，集结出发。

家里条件好一点的，会提一个马灯，回来的时候好照亮路。农村青年更愿意叫上知青们，知青有手电筒，“前照一，后照十”，手电筒在最后一个人手里，前面十个人都能看见路。

放映的电影无非是《南征北战》《上甘岭》《地道战》之类，我们在城里看了不下几十遍了，我不愿意去。我们知青点的远幸妹妹，架不住几个农村女青年的劝，拿着手电筒跟着她们去了。回来时只见裤腿以下全是稀泥。

她说：“真没意思！银幕比城里的小，打谷场地有限，还人山人海的，只看见别人的头、听见演员的声音，每一句台词都背得到，看电影成了大家听我背台词。回来的时候，大家看到要下雨了走得快，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说走另外一条田坎更近些，我们后面的人刹不住脚，一串串人惊叫唤地被挤倒在冬水田里……”从此以后，凡是放映这类电影，远幸妹妹宁愿呆在家里发呆，也不去享受这种“娱乐”了。

也有一次例外。生产队唯一的一次放电影，是罗马里亚影片《多瑙河之波》，我和另外一个女知青外出了，远幸妹妹早早地去保管室前面的“灰坝子”（用石灰三合土铺设的打谷场）安放了板凳。没想到，那是一部讲述二战中一对开货船的新婚夫妇在多瑙河上智闯德军鱼雷区的故事，里面有一些中国人从未见过的情爱情节。远幸妹妹后来给我们说，一出现这些镜头，年轻的男农民们立即兴奋地大叫：“烟儿啦！”还不停地打口哨、尖叫，羞得她低下头不敢看，想离开，周围全是人，走不出去。我们听了，笑惨了。

左起：作者、区委书记王熙、区武装部长，摄于1976年。

比较轰轰烈烈的一次看电影，是在大安区公所所在地的大安公社坝子里，我是后来听说的。那时候，我正在偏远山区的九龙公社的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工作，虽然早就听说那天放映的电影是朝鲜故事片《金姬和银姬的命运》，比《卖花姑娘》还要好看，但因路途远、交通不便，我没有回去看。

第二天就听说了：放映现场人山人海，有好几千人，现场秩序无法控制，差点出大事故；第二天早上，坝子里扫出来的各种鞋子有几大箩筐，大家又纷纷赶回来捡鞋子。

后来见到了我曾经当过点长的知青点伙伴们，听他们讲述了当时的情景，才感觉到真的有点吓人：

那天下午，头脑比较聪明的知青们，早早地就到区公所去找我，准备借板凳（我当时是区团委书记）。见我不在，听说我也不可能回来，其中一个男知青便大胆地走到区委书记王熙的办公室，自报家门：“我们是刘玲玲一个知青点的知青，我爸爸是县教育局局长陈德沛。我们今晚来看电影没有板凳，刘书记下乡不在家。请问，能不能找你借点板凳？”

王熙书记是知识分子出身，能说会道的，在干部群众中威信很高，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敢上门去找他借东西的。他见这一群可爱的小知青是我的朋友，又是县里干部的子女，找上门来借板凳看电影，就笑呵呵地答应了，只嘱咐了一句：“看完电影记得帮我抬回来哟！”

那个男知青高兴地答应：“那是当然！”然后招呼知青们动手搬椅子。他们也心猴：因为来看电影的知青多，他们竟然把王书记小会议室里大大小小的长条竹椅、靠背竹椅全部搬走了。

谁知，电影放映之前，场面就开始乱套了：场内人已满，场外还有大量的人想进来。早已停止售票了，但场外的人还是不愿意离开。尤其是电影开始放映后，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场内观众的情绪也开始激动，看不见银幕的想站起来看，看不清楚的也着急；场外的人隐约听到电影剧情的声音，更是激动得直想涌进来。知青们先坐着看，后站起来看，最后男知青们主动围成圈，保护着女知青们不被挤坏了，哪里还看什么电影哟！

后来电影停止播映，广播里传来武装部长严厉的呵斥声：“今晚放映到此结束！”

过了好一阵，人们才恋恋不舍、悻悻然退出了放映场地。

当知青们回过神来才发现，找王熙书记借来的竹板凳已经全被踩坏，变成了一堆竹篾块！

知青们傻眼了，怎么办？

出面借板凳的男知青说：有借有还，虽然不可能完璧归赵了，但是说话要算数，答应了要还的，还是要还回去。

于是，知青们把一堆竹篾块搬去丢在了王熙书记的脚下，不等口瞪目呆的王书记开口说话，就撒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事后，王熙书记只是向我证实了我们知青点确实有一个县教育局局长的儿子，便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2020年7月12日

作者近照及简介：

刘玲玲，网名尺片量角仪，女。1971年底从重庆沙坪坝区下乡到四川永川县茶店公社插队落户，后来在当地工作，先后任大安区团委书记、宣传部长。1987年西南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回重庆主城区工作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