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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国义:一封报社回信的风波

             一封报社回信的风波

                  作者:庞国义

记得读小学时与同学们在一起摆龙门阵,一位姓李的同学见多识广,口若悬河,“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心中好生羡慕。后来我却发现他经常站在他家对面的邮政所门前看报纸,这才知道他获取信息来源的秘密,打那之后,我也就成为邮政报栏的常客。

三年困难时期,尽管肚子缺少油水,整天饥肠咕咕,我却不管暑热霜冻,风雨无阻地跑到街道中部那间小小的邮政所门前,将张贴在报栏里的《重庆日报》阅读个遍,有时因为报纸没有及时贴出,常常一天跑几次,直到看完当日报纸内容才心安理得。

上中学时,每逢到两路口、体育场、牛角沱这些地方玩耍,必然要跑到附近的上清寺邮政总局去一趟。那里环绕办公大楼的墙上被制成一段长达二三十米的报栏,张贴着《文汇报》、《新民晚报》、《羊城晚报》、《体育报》等全国各地十多种主要报纸。我不惜花上大半天时间,在那里挨遍浏览。当有人得知我花一毛四分钱车费从石桥铺进城就是为了看一阵报纸,便嗤笑我为不可理喻的哈巴(傻子)。

1966年七月中下旬,学校宣布放假。我离开已经贴满老师大字报的化龙桥二中校园,回到石桥铺家里,天天坐卧不安,不知道当前火红的革命形势发展得怎么样了?邮局门口张贴的报纸是我了解形势的唯一来源。然而那段时间里,报纸的发行极不正常,我往往跑数趟也不见报纸踪影,非常懊恼。

八月上旬,从公路上一晃而过的宣传车广播喇叭里,得知中央发布了一个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我迫切想知道全文内容,然而邮局报栏依然空空如也,直到第二天很晚的时候,才如愿以偿。以后这段时间里,沙坪坝、上清寺、江北等地发生了许许多多大事,我却浑然不知。

快到九月份开学的日子了,我突然心血来潮,提起笔来,以读者身份写信给报社,质问报社为什么不理解读者心情,把“日报”变“晚报”?为表示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还在我的真实姓名后随意添加了几个化名,贴上四分钱的邮票,寄给了重庆日报社。

第二天,有同学到家里来,约我返校继续参加文化大革命,我便与之一道赶回学校,准备参加这场伟大的革命了。到了学校,家住沙坪坝的同学纷纷摆谈起八月十五日那天,在重庆师专广场上发生了轰轰烈烈的学生大聚会大串联事件,闹热得很。又听说江北出了一个八·二八事件,是个流血惨案。我们整天忙乎于刻钢板、印传单,帮学校接待外地来渝串联的红卫兵,革命工作干得蛮起劲的,没想到家里却出事了,而且在我们那截街道造成不小的影响。

事情源起于我写给重庆日报社的那封信。时间大约是在九月初,重庆日报社给我回了一封信。内容是解答我的质问,说现在报纸刊登内容均以收听新华社播发的稿件为主,图片也由新华社传真过来。因为新华社播发稿太长,需要花大量时间进行编排校对,不容有半点差误,所以报纸出来较晚,没能让读者及时见到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精神表示歉意,敬请谅解!这封回信用的是报社专用信封,“重庆日报社”几个红色字体在信封下部赫然在目。

在1966年红八月的“破四旧”的高潮中,石桥铺被改称为“工农街”(因石桥铺地处重庆市的城乡结合部,厂矿企业多,又是石桥人民公社所在地),老百姓却不买账,依然叫石桥铺。报社是按照我寄信的老地名“石桥铺生存路”回的信,编辑先生可能由于连日来学生闹事心情紧张烦躁,用钢笔手写的收信人地址,不仅将门牌号数59号错写成69号,而且把收信人的名字误写成“庞国文”,故此信件没能一次准投。

该邮递员非常敬业,他发现69号没有人叫庞国文,便挨家挨户地寻找,不料惊动了有着高度革命警惕性的地段居委会。先是居民小组长刘xx得知,马上报告给地段主任熊xx。本段居委会人员都知道街口只有一家人姓“庞”,目标便直接缩小到我们家。

我到学校“闹革命”去了,没有机会遇到那位敬业的邮递员。事后听我母亲讲,那天上午十点多钟,由居委会主任熊xx带队,后面跟着治保委员谢xx、居民小组长刘xx等一帮人,浩浩荡荡,带着高度的革命警惕性,直奔我家而来,查问这个“庞国文”是谁,与重庆日报是啥关系?

胆小如鼠的母亲见状十分紧张惶恐,虽然直接否认有庞国文此人,但还是直言怀疑是不是对方把“义”写错为“文”了?

一个印有“重庆日报社”的信封为什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这与当时市内轰轰烈烈的文革形势密切相关。

在“造反有理”的当年,不少报纸被人揭发出有“炮打红太阳”的“反革命行为”,诸如透过报纸的正反两面可以看见领袖巨像被长矛直指胸膛,或者下角的大炮口径上角正对着天安门城墙之类。一时间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举国效仿。人们拿起报纸不是首先阅读版面内容,而是将报纸翻来覆去的进行透光检查,希望能找出“惊天大案”来。

重庆也不例外,为了寻找炮轰市委的钢鞭材料,天天有人拿着报纸做文章,终于发现1966年8月26日那天的《重庆日报》通栏标题底纹下,隐藏着许多相似于汉字的花纹斑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再经过七拼八凑,连读起来好像是“北京大红尸”几个字,这还了得?

这条恶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攻击红色首都的“反动标语”犹如惊雷在山城炸响,城区大街小巷立即贴满兴师问罪的大字报。当天晚上,在北京、天津、哈尔滨等外地赴渝串连红卫兵的宣传鼓动下,重庆市一万多名大中学生浩浩荡荡杀向解放西路,把重庆日报社围得水泄不通,学生们高呼口号,发表激情演讲,愤怒声讨《重庆日报》的“滔天罪行”。

经当时查证,这块从50年代起就几乎天天套用的装饰性花边模板,是《重庆日报》从《文汇报》购来的,而《文汇报》又是接收日伪报社财产得来的,图案中确实有日本北海道(北)、京都(京)、大阪(大)、江户(江)、神户(户)等许多地名的缩写字体,而头脑发热的造反小将们把“江”字误认为“红”,“户”字误认为“尸”,生拉活扯,牵强附会地拼逗出一条“反动标语”。

但是,重庆日报的解释学生们根本不采信,大家坚持要揪报纸的“黑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第二天,又去报社把总编辑袁明阮拉出来戴上高帽子,一路游街押到市委大院,在那里召开了现场批斗大会,要他承认其恶毒攻击毛主席的反革命罪行并指认出“黑后台”。这个袁总编无论怎样解释,都被学生们斥为“狡辩”,后来干脆一言不发,任学生们挥拳狂呼口号,严厉呵斥责骂,一直折腾到深夜才被释放回单位。

从此,往日庄严神圣的重庆日报威信大跌,更多的人天天拿着放大镜在报纸上寻找“炮打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蛛丝马迹。正是在这种特殊背景下,重庆日报社用该报的信封给我寄来一封信,自然引起人们高度警惕,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回信风波。

地段上以熊主任为首的居委会大小干部们,尽管不拿财政拨款的工资,每月仅有5元钱的生活补贴,却比街道办事处的国家干部们还要革命。他们当着母亲的面拆开信封,叫上一名邻居学生,一字不漏的对着围观的街坊和路过的人群宣读信笺上的内容。结果大失所望,仅仅是报社解释我对报社的质疑,没有发现双方有任何“反动言行”,于是悻悻收兵回营,各自归家围着自家灶台做饭,用自家的碗筷消化自己那份口粮。

回信风波给我家造成很大的阴影,老实巴交的母亲从此更加谨小慎微,一再告诫我不要去写什么文字东西,不要去贴老师和市委的大字报,不要跟到那些热衷于闹事的人裹在一起。所以整个文革运动中,我一直“无所作为”,游走于全国声势浩大的“造反”洪流的边缘,也因祸得福在文革后的历次清查活动中得以轻松过关。

那封重庆日报社信封和重庆日报社信笺写的回信,当场由尽职尽责的邮递员认定确实是写给我的,便亲手递交给母亲,以示信件准投程序完毕。

这封信在我箱子里压了20多年,后来箱子里的东西越积越多,搬家清箱时,觉得没有什么用处就扔掉了。如果坚持留到现在,也许可以作为佐证文革初期报纸生存状况的一件小文物了。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庞国义,1948年生,1985年重庆职工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现为重庆市文史研究会会员,先后在全国各种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章1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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