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黄昏,渭水河畔,一个人在城外的古渡口信步走走,希望摆脱这些天杂乱喧嚣、灰心迷茫的心绪。这儿水面开阔,河风习习,云清气爽,有一种宁静的舒服,一时间身体的每一部分似乎自然地打开了。
在河畔走着走着,天忽然变了脸色,阴沉带来一股闷热。从东面天边涌起的团团乌云,如浪涛,如奔马,迅疾地向西天扑去。风渐渐起了,在平静死寂的河面上掀起层层涟漪,在灰色窒息的气幔中荡起阵阵呼吸,开始还觉得凉悠悠地自在;顷刻,便响起呜呜的哨音,卷起了滩上的黄沙,压弯了岸边的柳树,显得狂暴起来了。
这情景,使我蓦然想到唐代诗人许浑一千多年前在这里缩写的那首著名的《登咸阳城楼》诗,忍不住要领略一下那“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境界。于是便不随游人规避,继续盘桓、徜徉、流连在这祖先们高磊的青石岸上。
云越来越低,风越来越紧,天穹像一个黑灰色的包裹捂将下来,四面顿时昏暗了。一声炸雷横断长空,裂岸惊天;第一道闪电像一把雪亮的宝剑,“咔嚓”一声,划破了包裹般的黑云,直向黑色的河面砍去,使温柔的河水惊得刹时面色苍白。抛锚的船只在水边颤栗地胡乱碰撞,发出铁链和木板的惊叫。随之,自远而近传来串串闷雷,头顶上连连闪电,落雨了,大颗大颗的雨点在河面上溅起了朵朵浪花,在石岸上敲起咚咚声响。雨大了,更大了,雨鞭抽打下来了,雨瀑倾泻下来了……
这气势,似战车轰鸣,似大炮怒吼,似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奔向复仇的战场;似古乐鸣奏,似礼炮喧天,似盛情鼎沸的游行队伍涌向喜庆的会场。不,这是大自然在毫不掩饰地宣泄自己的喜怒哀乐!我被雨鞭打到船家的屋檐下,大口地呼气吸气,心中也电闪雷击,风争浪涌,随着暴风雨的节奏翻腾、跳跃,禁不住要大呼、大叫、大笑,要把胸中沉积的情愫一齐倾倒给这纯真、坦白、素无成见的大自然。那是多么舒畅的时刻呀!
暴风雨是奔放的、急骤的,也是短暂的,转眼间就像梦一样地过去了。“空山夜雨,万籁无声”,风停了,雨住了,浪平了,天地豁亮了。西天布满了晚霞,把一道河水染成一匹火红的织锦,中间有两叶小舟在摇动。蓝天洁无纤云,南山清晰地现出一脉黛紫色的终南山的轮廓。河边花更洁丽,草更纯洁,树木更质朴,石岸更洁净。渐渐地,鸟啼蝉鸣,鼓鼓蛙声,渭水又以它宏达的气量又发出汩汩的鸣奏,皓月从宽阔的胸怀中把洁白的光辉洒向每一寸土地…… 这是大自然肺腑中流出的清泉般的音韵,那么高远,那么空灵,那么自由自在。我听到了,看到了,那是一颗晶莹纯净、坦白率真、毫无掩饰造作的心在搏动。
随着大自然这颗巨大的心的节奏,我的心又隐隐地颤动起来了…… 漫漫人生长路若渭水长流,或静如湖面,或风浪汹涌,将千姿百态,将变化无穷。走过乌云密布,必有艳阳当头,物极将反,穷极必变,没有过不去的经历,没有走不出的自己,混沌无着的日子不会一直下去。我何不揽一方自由天空,泊一片自然心境,捻一抹青春馨香,怀一腔男儿血性,让生命的扁舟风雨兼程,在激流中追索前行……
(1968年8月6日 古城咸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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