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张小灵：我的大爹

我的大爹

·张小灵

 

午后，慵懒的阳光让人顿生倦怠。

我打开抽屉，拿出那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汇集了多年来家人亲戚的照片。每当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抚摸过往，算是对美好时光的一种回忆。

翻到最后面一个小夹层里，一张已渐褪色的彩色照片映入我眼帘：那是我已故多年大爹的遗照，拍摄地点在福利院。她老人家上身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毛线外套，下身穿一条藏青色的尼龙裤子，满头银丝网着黑色的发罩，面带微笑从里屋走出来。每每翻看到这张遗照，我总是会潸然泪下，心里感到很难受。    

                      

大爹是我爹爹的姐姐，年轻时人长得很漂亮，可是偏偏找了个豁嘴长相丑陋的男人做了上门女婿。父母年龄大了，两个弟弟年纪尚小实在是无奈之举，这桩旁人不看好的婚姻，她却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大爹从小就很聪慧，幼年时在村子里上过几年学堂，在当地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因才学出众，乡政府特意给她申请了一个外出学习深造的机会，可由于家里现状实在丢不开，只能放弃大好前程，很多人都为她感到惋惜。农忙时大爹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间劳作，农闲时她又出去打零工，长年累月的劳动让她身体不再硬朗，大病小病全都找上了门。好在两个弟弟都成家立业，小弟弟经过多年刻苦钻研做了医生，常年在外工作并娶妻生子，而大弟弟呢因幼年患病落下残疾成了聋哑人，只能娶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女人。大爹一门心思辅佐大弟弟一家的生计，实属不易，身体抱恙就只能动嘴指挥，充当着“军师”一职，颇受家人的敬重和喜爱。                                                  

大爹一生没有生养，早些年领养了一个来村子里乞讨的小男孩，初次见那孩子很可怜，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跟着一个老叫花子挨村挨户行乞，大爹菩萨心肠很是心疼，萌生了要收养孩子的想法。当时家里境况并不如意，人多田少，常常青黄不接，连果腹都成问题，大爹不顾老伴反对，执意收养那孩子，她拍着胸脯对老叫花子说：“就算自己吃糠咽菜也会把孩子抚养长大并教育成才”。老叫花子听了很感激，一步一叩首作为告别离开了村子。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抚养一个孩子谈何容易，况且大爹还要长年吃药，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孩子有爹疼娘爱，身子渐渐恢复正常。他长得虎头虎脑，大眼睛，双眼皮，再加胖嘟嘟的小脸蛋，大爹把他当宝贝疙瘩捧在手心里，生怕饿了冻了受委屈了，有好吃好喝的都给孩子留着。大爹爱子但从不溺爱，经常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功夫不负有心人，孩子日渐长大，在大爹的谆谆教导下，尊师重道，勤奋好学，很顺利就考上了师范学院。村子里的人都开始羡慕大爹，说苦尽甘来总算有盼头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有道理。大爹每天乐呵呵，连药也吃得少了，做起农活来越来越麻利。大伯（大爹的养子）毕业后如愿以偿在镇上一所学堂当起了教书先生，站在七尺讲台上，为孩子们讲《三字经》告诫他们，从小要孝敬父母，恭敬长辈，他深知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要感谢自己的娘含辛茹苦的养育，不是亲娘胜似亲娘！大爹的老伴在大伯参加工作后不久因病去世了，大爹悲痛万分，说好了要携手到白头的怎么就撇下她一个人，没能为他生一儿半女是她心里永远的愧疚，老两口日子刚刚有了盼头，却要天隔一方。

时间悄无声息地从指间划过，大伯在镇上教书已快两年，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的大伯自然赢得了很多姑娘的芳心，在老辈人的撮合下，大伯和一位姓王的姑娘喜结连理。女方在镇上开了个杂货店，不久大爹被儿子媳妇接到了镇上，一家团聚其乐融融。我们为她感到高兴，虽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生活了数年早已习惯，要分开总会舍不得，但看到大伯孝心一片，也自然不好挽留。大爹一脸满足，逢人就夸儿子儿媳有多孝顺，我们在心里默默祝福，苦命的大爹晚年幸福安康。

大爹隔三岔五会回来，总是给我们姐妹俩带一些零食，其中有种形状像辣椒的糖果我最喜欢。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零食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所以我们都期盼大爹多回来几次。突然有一天，大爹拎着一个包裹回来，她哭丧着脸和母亲在里屋小声嘀咕，大致情况应该是新媳妇容不下她，三天两头闹矛盾，刚开始大伯还向着大爹说媳妇几句，时间长了也不过问了，任由婆媳矛盾升级，最终大爹被媳妇扫地出门，大伯居然不吭声。母亲听完大爹的哭诉后，心里很愤怒，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在我们家住了几日，大爹在母亲和幺幺的陪同下回到了儿子家，母亲向来性子好不喜欢惹事，但这次却也忍不住了。她质问大伯大妈为何赶走大爹，大伯说大爹简直就是个药罐子，家里熏得一股药味，身子病歪歪啥也干不了，脾气还挺大……母亲早已听不下去了，后来大妈用手指向大爹恶狠狠地说：“老不中用的东西，留着有何用！”大爹不断抽泣，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都说养儿防老，到底防的啥，虽未生，但却养，怎么养出了这个白眼狼。

大爹天天以泪洗面，身子愈发虚弱，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后来懂法律的小爹觉得应该用法律武器来捍卫他苦命长姐的合法权益，于是一纸诉状将大伯大妈告上了法庭。法官在调查取证后，以养子不赡养养母为诉状请求，判决他们把大爹送往福利院，并一次性付清所有费用，最终福利院成了大爹的归宿。谁也没有想到，大爹会在福利院养老，村子里的人听闻后，都为大爹愤愤不平，真是苍天无眼啊，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天理何在！

大爹适应能力强，慢慢地和福利院的老人能打打纸牌，说说笑笑，我们也经常去看望她，每次大爹都会从箱子里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好吃的分给我们，还把积攒下的零钱硬塞到母亲手里。她知道我们家负担大，遇到天灾会青黄不接，两个孩子正长身体，可不能断了粮食，大爹对我们的好，我们牢牢记在心上。农忙时，母亲只能隔好一段时间才去看望。听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大爹经常会站在门前的大树下踮脚向外张望，看有没有亲人来……可想而知，她老人家多么孤寂。

时光飞逝，我们也都逐渐长大成人。而大爹渐渐也老了，满头乌发变成了缕缕银丝，母亲在街上给她买了一个黑色的头发网罩，还有一把木梳子，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在夸侄女的孝心。

05年，我们一家为了生计不得不南下谋生。临行前，大爹嘱咐我们，在外多注意身体，万一不行就回来，我们一一点头，心想着多挣点钱，以备急时之需，大爹没儿赡养，我们就是她的依靠。一天晌午过后，母亲火急火燎地跟我说，幺幺打电话告诉她大爹摔了一跤，伤情很严重，她得回去伺候。回老家后，母亲直接去了福利院，几个幺幺一同前往，端屎端尿，像对待自己母亲一样伺候，大爹热泪盈眶，觉得老了还得依靠侄女们。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即使面对天大困难，也会携手同行。在母亲她们精心照料下，大爹身体渐渐好转，只是由于头部神经受损，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只能用手势和眼神表达她内心的想法。唉，苦命的大爹，老了还要如此遭罪！一向要强的大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不再爱干净，喜欢乱发脾气，心里想的嘴里无法表达，那种感觉确实很糟糕。母亲和幺幺也很无奈，经过商量后，只能各家出一分子钱，请了一个年长的女护工照顾大爹。07年9月我儿子出生，全家都为之感到高兴，在孩子满月后，我们抱去给大爹看，她老人家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宝贝脸上乐开了花，刚从食堂打来的午饭都不吃了，光看着孩子，眼神很慈祥。没想到短短过了个把月，就接到了福利院打来的电话，说大爹快不行了，让我们快去见最后一面。母亲和几个幺幺含泪去街上为大爹买了套寿衣，还有些纸钱，那时正值冬月，大雪纷飞寒冷至极，据说是几十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不管天气如何恶劣也阻挡不了亲人的脚步。因为孩子太小离不开，所以我没能一同前往，只能暂时待在家中。可是我的泪水却像决堤的大海，一个劲儿往下流，止也止不住，心里一次次地祷告，大爹，请您一定要等等我……等等我……

出殡的那天我去了福利院，一路上泪流满面，任凭雪花飘落，鞋子早已湿漉漉，袜子冰冷地裹在脚上，让人很不舒服，我一路狂奔，脚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雪地上。就快到了，我的大爹，您为什么不愿等等我。到福利院后，母亲带我去了一个宽敞的堂屋，里面站着幺幺和爹爹他们，大家谁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我看见我的大爹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一块门板上，那门板上仅仅铺了一层薄薄的床单，大爹双眼紧闭，面色蜡黄，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放声痛哭：“大爹啊您的孙女来迟了，对不起……”母亲哽咽地说，大爹会原谅你的，会的……

按风俗，大爹最终安葬在了老家，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尘归尘，土归土，大爹西去了，去了没有痛苦的天堂。

合上相册，我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往期回顾：[文学原创]·晓岸瘦风：我故意把自己藏起来（外一首）

作者简介：

张小灵，女，现年39岁，潜江浩口镇人，目前从事个体经营。喜欢写作、阅读，是个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文艺女青年。人生格言：心存希望，幸福就会降临你；心存梦想，机遇就会笼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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