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铁匠铺
作者：陈灿
丝雨如愁，爷爷的铁匠铺在雨中显得格外黯淡。坍圮的围墙，遍地的碎瓦，锈迹斑斑的铁墩，腐朽的风箱，残破的火炉……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沧桑。人走茶凉，人走了，曾经烟火不息的铁匠铺也冷到刺骨。
“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打铁是个极苦的行当，而爷爷和他的祖上都是靠着它来讨生活的。
爷爷的铁匠铺面积很小，面朝东南，进门是堂屋，堂屋东侧是两间仅能容得下床的小卧室，堂屋后是一间小厨房，厨房后有个小棚子。堂屋便是打铁的场所，小棚子是磨铁器、堆放煤和柴火的地方。爷爷奶奶生产和生活全在这个小铁匠铺里。
爷爷非常健谈，上过几年私塾，看过《水浒》、《三国》、《红楼梦》；忙碌之余总爱听一听他那个半导体的收音机，天下大事也是略知一二的，所以谈起天来天南地北。铁匠铺的两条长凳上也总是挤满了人。
欢笑声、辩论声夹杂着铁锤敲打铁器的铛铛声、风箱鼓风的咕咕声、烧红的铁器淬火的滋滋声、炉火燃烧的呼呼声、打磨铁器的霍霍声，俨然合奏成交响乐。
而爷爷的谈天说地也是远近闻名的，没有人能辩得过他。他打铁多年，千锤百炼，把自己也打成了一块坚硬的钢，就连他的那张嘴也是铁齿铜牙。
爷爷的健谈引来了辩论者，爷爷的手艺招徕了十里八乡的顾客。爷爷个子不高，浓眉大眼，身强力壮，声如洪钟，可手艺却做得非常精细，完全与外貌不符。他打的厨具、农具和缝纫用具等精巧耐用，有口皆碑。
手艺人是非常讲原则的。爷爷打铁，选材考究，熔铸、锻打、淬火、打磨、抛光，每一个环节都力求做到极致。他从不因供不应求而偷工减料，也不因买家催促而粗制滥造，他相信慢工出细活。
爷爷打铁有铁的原则。他手艺精湛，用不锈钢打锅也不在话下。可凶器是不打的。尽管辛苦的劳动换来的收入微薄，但对于重金请他打凶器的人，他是坚决拒绝的；如果有来路不明的人要打杀猪刀，他也是断然拒绝的。因为杀猪刀杀起人来，比杀猪还要锋利。
爷爷买东西从不讨价还价，嫌贵可以不买。他售卖铁器也同样不让人还价。有顾客说，“街上卖的机器打的刀和剪比你打的便宜一半”，他会很认真的说，“你可以去街上买”。他打的铁器从不贱卖，而且一如既往地供不应求，可能是因为产量太低的缘故吧！
爷爷打的铁器，质量是有保证的。他每卖出一样铁器，都会向顾客承诺，如果铁器卷口，包换！因为菜刀、镰刀、犁铧这些铁器如果卷口，那说明锻打和淬火的环节偷了工，导致锋口硬度和韧不够。但从来没有顾客因为铁器的质量问题来找过他。
爷爷生性爽直，能大碗喝酒，也爱大块吃肉。如果谁来找他打铁器正好赶上饭点，留客吃饭便是常事。跟顾客喝酒吃饭，从不吝啬，酒和饭都是管够，新鲜菜品不够，压箱底的咸鱼腊肉也会拿出来下酒。铁匠铺也经常有三五个人围炉喝酒，也经常有人提来鱼肉和酒。
爷爷爱美食，也会变着法子做美食。儿孙回来的时候，他再忙也要给大家整几个好菜出来，陪大家吃个饭。他是逃过荒的人，美食在他看来是极为宝贵的东西。饭桌上，他爱讲我们的祖上，讲他童年，更爱讲他认为做人应该具备的素养，如“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不怕穷，就怕懒”“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力气吃饭，再脏再累也不丑”……儿时的我是不大赞同的，现在想想，却觉得简单的话语中蕴含的是爷爷七十几个春秋所积累的人生真谛。
爷爷一生中带过两个徒弟，祖上传下来的技艺，他也想将它传承下去。爷爷选徒弟的条件是极为苛刻的。爸爸是他的第一个徒弟。爸爸在兄弟三人中排行第二，较之伯伯与叔叔，爸爸极能吃苦耐劳，忠厚本分，待人诚恳，也十分细心，所以三兄弟只有爸爸被爷爷看中。爸爸跟随爷爷打了十年铁，但随着技术的发展，手艺活养家糊口越来越艰难，爸爸也只得另谋生路，爷爷没有阻拦。在爸爸之后爷爷也收过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同样极能吃苦耐劳，忠厚老实，细心谨慎，但不久后也因迫于生计另谋出路，爷爷也没有挽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高强度体力活，爷爷钢铁般的身躯终于被击垮了。古稀之年，病魔缠身，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铁锤。不再打铁的他，也不再喝酒了，话语也越来越少了，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睛也渐渐失去光泽，硬朗的背板逐渐佝偻，终于，在雷雨交加的六月的夜里，爷爷平静地走了，三年后，奶奶也走了。只留下铁匠铺在那里孤零零的憔悴、凋零。
风雨中，铁匠铺当年热闹的景象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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