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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我的祖母》(中篇散文连载九)作者 吴位琼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祖母和所有坚韧勤劳朴实厚道善良的中国女人!

我的祖母

作者 吴位琼


乐观的心境和积极的处世态度,这是一个正常人都很难做到的,但是我失明的祖母做到了。记得她六十多岁那年曾经大病一场,头痛欲裂双目巨痛难忍,那是她失明的眼睛第二次犯病。此前还有些许余光,此后睁眼一片漆黑,些许余光也没有了,她同时还感染了痢疾。那时我们家正是艰难困苦的时期。看见她抱着头衣衫褴褛地蜷缩在床上不停打滚痛不欲生的样子,我们心疼得止不住流泪。我父母和我们三姐弟不停地在她床前唤着,我们端着药碗一次次唤她喝下,生怕她就此放弃了生的欲望。除了药,除了米汤稀饭,我们倾尽所有也拿不出像样的营养物质了。那种悲伤凄惨的情景,至今想起都不觉使人潸然泪下。

我的祖母,她就象生命力极强的忍冬藤,熬尽了生命的劫难之后,又可以蓬蓬勃勃地抬起她柔弱的头来。那生死关口的一劫,她终于坚强地挺了过来。只是从那之后,她已经是死过几回的人了。她不怕死,当别人闻死色变的时候,她镇定从容。她早已将生死看透,早已置之度外了。黑暗扼杀了她一双慧眼,光明却启迪了她善良的心智。她的仁慈和厚道拯救了她自己。她从黑暗的深渊中爬起来,咬着牙继续摸索着往前走。她相信守得云开见日出,相信总有天亮的时候。

我读了几年书后回潜江工作,在上班之余可以帮着家里做些买菜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我母亲虽然还在工厂上班却不象从前那么忙,上班之外也帮家里做些家务。这样我忙忙碌碌几十年的祖母,终于清闲到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祖母这时已是年近七十的人了,却依然精神矍铄。穿着我母亲请裁缝给她缝做的新蓝布衣衫和从街上买的新平底鞋(那时已经开始由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衣服鞋子之类的生活物质逐渐丰富),走路时如果不是因为她拄着拐杖,看上去一点也不象是盲人。她在家听到了我们每天带回的新消息,知道哪条街在改造哪条街在建设,于是常常要我牵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走走。有时看着她边走边仿佛打探着什么,对什么东西都感到新鲜好奇的样子,我就想:她这样什么也看不见,完全凭听觉凭感觉在体会,完全凭她的想象在领悟周围的一切。如果她能有一双正常的眼睛该多好啊,她可以看到更多她想看到的,也不枉她在人世走一遭。想到这里,我不禁为之一阵心酸。我的祖母,这位劫后余生苦尽甘来的老人,她居然一直葆有一颗赤子的童心!

有时我们因为工作忙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都不在家,她就象个闭关修行的人那样,默默枯坐着,但却是满怀期待地一直侧耳聆听着什么。只要有一阵脚步声响起,她就会象个孩子似地叫出声来:是琼姣?还是位新?还是位军?有几次我回家故意不做声,悄悄走到她面前等她猜,她也会满含笑意地先听一会再想一会,然后象猜谜语似地断然说到:是琼姣。我真佩服她的听力和判断力,居然十有八九不会猜错。

如果是一个定力不够心浮气躁的人,一个关在屋里而且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关在屋里的人恐怕早就疯了,可是我的祖母她就有这个定力。这定力也许早在她年轻时坐在灯下描红绣绿做女工活就已经形成,长夜或者苦昼对她来说也许早就习以为常了。实在坐得无聊了,她就将旧被单旧衣服找出来,摸索着自己穿针引线缝缝补补。或者起身去找拖把,将本来就干干净净的地板拖来拖去拖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回家看见她拖地的那个样子,我就忍不住觉得好笑。我说:您拖吧拖吧,相当于是在锻炼身体了。但仔细一想这也不行啊,万一摔跤了怎么办?于是只得劝她:奶奶您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否则摔跤了怎么办?

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有几次她真的摔在了地上。每次倒地之前她都是好好的手里忙活着突然一阵眩晕,我们就看见她摇摇晃晃地站着脸色泛红似血往上涌的样子,旋即看见她身子一软人就往下倾。所幸每次发病时我们都在旁边,我们迅速上前将她扶住,这才幸勉于摔伤。后来将她送医院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脑溢血(微血管充血)。每次犯病之后稍作休息,很快就又恢复常态了。

这种现象被街坊中几个迷信的老太婆知道了,于是有人说我祖母是传说中借尸还魂的“阳无常”。说她发病昏迷的那一刻,是阎王遣她去阴间索魂去了。说她很快恢复常态是从阴间又回到了阳世。祖母六十多岁犯病到九十多岁去世,几十年间犯过的几次病,事先虽然没有任何预兆,但都与她内心受到强烈的刺激有关。由于她的任劳任怨,由于她的笑骂由人凡事皆不计较,大家几乎就都以为她是个最好说话的出气筒。她就象个免费的心理理疗师,谁有什么不平之事了都要找她理论一番,谁有什么忧愁烦恼了也要找她倒苦水。但是谁也不会真正想到,其实她才是真正需要心理慰藉需要人间温暖的人呀。

每当我祖母卧病在床时,我父亲再忙都要抽时间守在祖母床前尽人子之道。所有汤药和吃食都是我父亲亲手熬做,然后端到床前一口一口亲自喂下。我祖母能活到九十三岁的高寿,除了与她自身坚韧忘忧的乐观性格和手脚闲不住的习惯有关外,还得益于我父亲退休后那些年一饭一匙的精心护理。后来我母亲因高血压引起脑中风也成了老病号,我父亲就一人护理两个病人。我们曾提议雇请一个保姆专门服伺她们,都被我父亲拒绝了。父亲说这是他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说他年轻时一直在外忙工作没有时间顾家,说欠我祖母和母亲太多了,他要尽力补偿她们。

常常听街坊们谈起,说我祖母年轻时如何美丽如何聪明如何能干。说假如我的祖母不失明,她为我们家所能做的就不仅仅是协助我父母培育我们姐弟成人,就不仅仅是在家做做家务了,她甚至可以走出去做工(比如洗衣做饭做保姆)赚钱。那样的话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就不会那么糟糕,我们就要享福多了。据说在她失眠之前,她不仅仅是做绣品,还帮人做鞋织毛衣洗衣带孩子。她是一个勤快人,对人又厚道又诚恳,只要是她经手的事情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手尾清楚,因此别人都对她一百个放心,愿意将活交给她做。可惜红颜薄命,人能命不能啊。就在我出生那年,她的一双眼睛就失明了。许多年之后说起祖母的病情,我们就分析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失明的呢?当然历史原因是我祖父的离世对我祖母造成的致命一击,进而艰难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环境带来的生理和心理的压力。但仅就医学病理分析,也许她患上的就是一种白内障眼疾。只是那时医学水平还欠发达,还不能象现在那样作为一种不太繁杂的手术去为她医治。因此我祖母的失明,既是她个人的不幸,也是我们家庭的不幸,更是那个时代医学技术还没能达到相应水平的悲哀。她的不幸有其特殊性,更有其普遍性。可以肯定的说,在她那个时代象她那样不治而失明的远远不止她一人。

祖母虽然失去了光明,但她却从未失去温暖。只要是我们家有什么事情要做,街坊中左邻右舍都会二话不说跑到我家帮忙。过去的房子都是盖着一种小瓦,几乎过不了多久就要重新翻盖,否则下雨时就会漏雨。那工序十分复杂,得先将屋上的瓦全部拆下来,将屋顶檩条清扫干净后,再将拆下的瓦片原样盖上去。那时街坊邻居们年壮的纷纷搬梯的搬梯上屋的上屋,年老年幼的就排着长队帮忙递瓦,大家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人们有叫我祖母“婶娘”的也有叫“幺姨”的,大家都拿她当亲人,亲近和爱戴之情溢于言表。

在所有街坊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一辈子单身的男人,此人名叫李书经,与潜江籍的国民党员老李书诚只是一字之差,据说他从前是我祖父要好的朋友。此人风趣幽默很有才华,喜欢讲一些匪夷所思的笑话,因此落了个“书经邪子”的浑名。他每次路过我家也不进屋,只是远远地站着扯着嗓子喊一声我祖母的名字,然后名字后面再带个姐字,然后再象请安一样问一声“老的小的都还好吧?”待听到我祖母回答:”感情您家,都还好呵”,这时他就鞠个躬走了。当别人都叫那人“书经邪子”时,我祖母从来不让我们叫他“邪子”,而是让我们叫他“书经爷爷”。说毕竟他是我祖父的故交,说他是个好人一点也不“邪”。正是因为祖母这样不计愚贤对任何人都一样的尊重,才为她赢得了所有人对她的爱惜和尊重。街坊中从来没有谁因为她是个瞎子而对她有任何的非礼和歧视。

(未完待续)

往期回顾:文学原创·《我的祖母》(中篇散文连载八)作者 吴位琼

作者简介:

吴位琼,自82年开始发表作品讫今,公开出版过个人专辑《守着没有花开的寂寞》、《你以为我是谁》、《吴位琼诗选》;另有与人合著《辛亥革命先驱一一刘静庵》等书籍出版。有作品曾发表于《诗刋》、《中华诗词》、《诗选刋》、《中国政协报》、《中国妇女报》、《湖北日报》、《长江文艺》等刋物。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潜江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武汉。

吴位琼中篇散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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