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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历史」重读“刺廖”案,管窥国民党政治秘辛(三)

乐极生悲:起跑太快的胡汉民

从接班人的选择上,我们显然已经洞悉到国父的内心,明面上是胡汉民和廖仲恺之争,实质上是中国革命未来的政治纲领和方向之争,这是国民党马上要解决的大问题。

孙以一种近乎敷衍的理由,选择支持胡汉民,这表明孙的立场实际是明左暗右。孙本来就是一个民族主义者,选择依附苏俄一方面是形势上的迫不得已,另一方面则是清醒地意识到,苏俄党作为一种全新的政党模式,其组织结构和意识形态领域已经完全超越传统的西方议会党。苏俄党不是国家政治体制下衍生的某种团体和流派,而是建立国家的基石,是国家之母。经历过漫长民主革命生涯的孙,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他和他的国家都迫切需要学习和掌握这一先进理论和技术。

但是,孙要建立的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政权,他必然要有一个独立而不依附于苏俄的政党。并且从根本上来说,“三民主义”革命纲领与苏俄所主张的阶级斗争路线大相径庭,国民党领导下的中国,仍须立足于现存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而不是苏俄式与西方完全对抗的国家。

孙把联俄容共视为一种实用途径,却并没有在党内真正解决分歧,可以预测孙百年之后,国民党左右两派将势同水火。假如继任者没有高超的政治天赋来解决这一问题,必然使国民党走向分裂直至败亡,从而葬送目下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很显然,无论是胡汉民、廖仲恺,还是排第三位的汪精卫,都不具备这种卓越政治天分,故孙说“胡气量稍狭,而廖讲党性顾大局”其实充满了深意,明面上是赞扬廖仲恺,实际上是暗示廖必须做出让步和牺牲。一般情况下,当领导在岗位提拔的关键时刻突然这样公开表扬你时,也就意味着你已经出局。

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中国国民党总理孙文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59岁。

孙在北京并没有见到友商冯玉祥,此时北方局势已大变,日资背景的奉系和皖系结成统一战线,张作霖出任北京政府执政,没有留给国民党任何斡旋的余地。从欢天喜地北上到避居一隅无人问津,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和长期的舟车劳顿,显然恶化了孙的健康状况,孙最后只留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遗憾。然而他并没有明确说由谁来领导同志们一起努力……

按照惯例,此时代理大元帅职务,以太子身份监国的胡汉民应该继任党魁。但惯例不是写进党章的条例,严格来说,胡仍不具备法统上的程序正义,更何况,还有实力雄厚的左派在一边虎视眈眈。

先时春风得意的胡汉民,此刻已陷入万分尴尬的境地,先总理要是真心疼他,《总理遗嘱》怎么也该留下一句明白话呀,总理究竟何意?我们不妨深入揣度一下:

首先、孙在弥留之际,已多次陷入昏迷,无可能亲立或者口述遗嘱。所以我们见到的总理遗嘱是由秘书汪精卫代笔完成,然后口述给孙通过,那么这份遗嘱内容的构思、立意,自然由汪掌握,哪些部分明确,哪些部分不明确,就有人为操纵的空间,病入膏肓的先总理,除了点头同意,很大程度上已经不具备细致思考审定的能力。

其次、除了执笔的汪精卫,签字见证人还有孙科、何香凝、宋子文、孔祥熙和邹鲁,这里面只有邹鲁是右派,宋子文依附二姐宋庆龄为左派,加上孔祥熙同为宋家人,而廖仲恺的夫人何香凝,又与孙夫人姐妹情深,孙科就更不用说了,假太子与真太子天生就是冤家,两人还在办公室打过一架。这里面不管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大家都选择回避胡汉民转正的关键问题,邹鲁势单力薄,又能如之奈何?

最后,能与胡汉民角逐接班人的除了廖仲恺,还有总理遗嘱执笔人汪精卫,汪为了自身前途和利益,未尝不会主动伸腿绊胡汉民一跤。胡早早被立为接班人,正应了那句古话,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壮,必然成为所有欲登上最高权位者的公开绊脚石。

在中国,风险最高的职业就是当太子,有人曾经做个这样一个统计,历朝历代,太子能顺利登基的不足30%,但掉脑袋的可能性有50%,这份职业太过于凶险。尤其那些渡过漫长的等待和考验期又迟迟未能上位者,其接班过程中所遭受的明枪暗箭非人折磨难以言喻。一举一动都在万众瞩目之下,任何失误和瑕疵都会被放大镜立刻聚焦,被别有用心者大做文章。此中变幻诡异,诸君不言自喻。

胡汉民也难逃这样的宿命,谈论胡的问题,首先要搞明白国民党的权力结构。先总理孙文确立的政治纲领,是“三民主义”为体,苏俄理论为用,即完全用苏俄党的办法来改组国民党,其最高权力机关是中国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常设机构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简称“中执委”。国民党“一大”选出的中央执行委员有24位,候补委员17位,另设中央监察委员会用于监督“中执委”履行权力,简称“中监委”。

与苏俄不同的是,鉴于孙文在党内的特殊地位,国民党在参照苏共委员制的同时,又设立了总理一职。总理对全国代表大会之决议,有提交复议之权,对“中执委”的决议,有最后决定之权,即总理一人居于全国代表大会和“中执委”之上,形同独裁,这种特殊时期的伟人政治制度具有鲜明的中国文化特色。按照组织原则,总理领导“中执委”开展党的日常工作,但由于中执委员加候补委员多达41人,并且其中有部分为缺席选举,如柏文蔚、李烈钧等自中华革命党时期就与孙分道扬镳,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所以先总理为了便于施政,又成立了一个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用于协助其决策,简称“中政会”。

严格来说,“中政会”是一个非法组织,不具备法律效力,而仅仅作为孙本人的私人顾问或幕僚。“中政会”的成员亦由孙自行指定,不需要全国代表大会选举或“中执委”决议通过,但是参加“中政会”的胡汉民、廖仲恺、汪精卫等8人,其身份又都是中执委员。所以在实际工作中,“中政会”取代“中执委”成为国民党最高权力和决策机构,并单独向总理负责。

但现在的问题是,总理没了……

代理大元帅职务的胡汉民,默认领衔“中政会”开展日常工作。先总理亡故,在国民党内是惊天巨变,我们从上述组织模型便可看出,国民党的权力制度和人事结构都亟待进行重大调整。客观地说,胡汉民在这一结构转型的关键时期,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也显示了其高超的政治智慧和领导能力。但是无论在官场还是职场,往往热衷做事的人,跟头摔得最惨!不做就不会错,做得越多,你错得越多!

反胡的导火索是“中政会”讨论通过将大元帅府改组为国民政府,实质是将独裁制归还委员会制,毕竟孙大元帅已经辞世。事情本身没有错,但错在“中政会”平时独断专行惯了,决议之后即发公告,这么大的事情,事先竟然连国民党“两委”都不通气……

“中执委”和“中监委”的两帮人鼻子都气歪了,“两委”是写进党章的最高执行机关和监督机关,改名换姓连招呼都不打,你们也太不拿村长当干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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