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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笑 | 沈璟曲学著作二种辑考

作者简介

谭笑,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与古典戏曲。

摘  要

晚明曲学大家沈璟的曲学著作《考正琵琶记》《古今南北词林辨体》均已散佚,然从其所著 《南曲全谱》及沈自晋《南词新谱》中,尚能辑录出总计26条的内容。所辑内容既可一窥二书面貌,亦可借此二书,对沈璟曲学体系形成的脉络有一个全新梳理。从《考正琵琶记》可见沈璟对于“南戏之祖”《琵琶记》的推崇,这在《南曲全谱》中得到延续;从《古今南北词林辨体》可见沈璟在《南曲全谱》编纂完成之后,对南曲曲律的进一步思考。

关键词

沈璟;《考正琵琶记》;《古今南北词林辨体》;辑考

                                              

 

沈璟是晚明曲学大家和曲坛盟主,钻研曲学二十年,建构了庞大的曲学体系,以所著《南词韵选》与《南曲全谱》(以下分别简称为《韵选》与《全谱》)蔚然大宗,为时人推崇,近人凌景埏先生在《词隐先生年谱及其著述》中,直称二书系“南曲楷模大著,学者宗之”。此外,沈璟的曲学著作尚有《论词六则》《唱曲当知》《遵制正吴编》等,并考订《琵琶记》,均影响一时。王骥德《曲律·论板眼第十一》云:“其所点板《南词韵选》及《唱曲当知》《南九宫谱》,皆古人程法所在,当慎遵守。”徐复祚《曲论》亦称:“至其所著《南曲全谱》《唱曲当知》,订世人沿袭之非,铲俗师扭捏之腔,令作曲者知其所向往,皎然词林指南车也。”徐大业《书南词全谱后》亦云:“《论词六则》《唱曲当知》《正吴编》诸作,皆为度曲家楷模,百余年来,莫敢稍易。”

沈璟(1553—1610)像

惜其著作除《韵选》《全谱》外大半已散佚,仅能从时人或后人的著述中进行辑录,以窥一斑。如散落在沈氏后人沈雄所著《古今词品》中的《古今词谱》,已经为研究者所辑录。在沈璟自著《全谱》与沈自晋《南词新谱》(以下简称《新谱》)中,散见有沈璟两种曲学著作《考正琵琶记》和《古今南北词林辨体》之遗珠,尚未为学术界所关注。

一、《考正琵琶记》辑考

《琵琶记》在明清两代一直受到批评家青睐,有“南戏之祖”之称,以至于“中国古典剧论史上许多重大命题、范畴,或因此剧批评提出和创立,或经此剧批评而完善”。沈璟《全谱》中大量选用《琵琶记》作为例曲,此外还有专著考订《琵琶记》,即《考正琵琶记》(以下简称《考正》),书名见于《全谱》仙吕入双调过曲【朝元令】例曲曲后注:“按:此一套古本《琵琶记》无之,恐非高则诚所作,故予《考正琵琶记》不敢收入。”《考正》原书已不可见,除《全谱》出现这一次外,在继承了沈璟曲学成果的沈自晋《新谱》中,既保留了《全谱》中关于《考正》的内容,还另收录有《考正》若干条(《新谱》中称《琵琶考误》《琵琶考注》)。今依《新谱》所引《考正》次序辑考如下(例曲省录):

1.仙吕过曲 【甘州歌】(《琵琶记》)曲后注:

【甘州歌】中联上句,如首曲中“鬓”字,及下三曲中“贵”字、“渐”字、“暂”字,俱去声发调,乃妙。【八声甘州】此句亦然。不知音者,每用平声,大误。又此句第四字,尤妙在“添”字用平声,大胜后三曲仄声字。见先词隐《琵琶考误》旁注中。如《荆钗记》云:“晨昏幸托年少妻”,“托”字作平,并“少”字去声,俱妙。【八声甘州】同,俱用一平声字,乃妙。

按:《考正》此处所论是曲中用字的平仄问题,指出“不知音者”的误用现象,并给出正确的用法。

2.仙吕过曲 【桂枝香】(《琵琶记》)页眉注:

第九句还当用韵,先生不尝以东嘉“满皇都”一句不韵为疏乎?见《琵琶考注》。

按:【桂枝香】(书生愚见)一曲见《琵琶记》第十四出,其第九句为“怕被人传”,《全谱》原注云:“第九句不用韵亦可。”但据《新谱》,沈璟曾在《考正》中认为《琵琶记》同一出【桂枝香】(百年姻眷)第九句“满皇都”未用韵是疏忽,而对高则诚有所批评。《新谱》此处从《考正》中的观点。查徐于室、钮少雅《九宫正始》,第九句叶韵,但同时也认为“不用韵亦可”,与《全谱》同,而与《考正》及《新谱》异。可见,沈璟在《全谱》中对《考正》里流露出的不满态度,有所转变。

3.正宫调近词 【划锹令】(《孟姜女》传奇)页眉注:

后四句,冯(梦龙)载《琵琶》曲云“趱步行来到峭壁,都与孝妇添助力”,只二句。《考注》原云:“恐有遗失字面。”故载此曲。

按:此处所论是曲牌【划锹令】例曲的选择。《全谱》选用《孟姜女》传奇作为例曲;《考正》亦然,并云《琵琶记》,“恐有遗失字面”,即不能反映该曲调的真实情况;《九宫正始》也以《孟将女》传奇作为例曲。可见在此问题上,相对于冯梦龙选用《琵琶记》作例曲,沈璟的选择更被认可。

4.中吕过曲 【古轮台】(《琵琶记》)页眉注:

按:《琵琶考注》云:“'斗转’句不点掣板。”

按:《考正》所收【古轮台】例曲“斗转与参横”一句不点掣板。掣板即腰板,字半所下,《考正》注明“不点掣板”,当是提醒度曲者此句的唱法,恐度曲时产生讹误。《全谱》不见这一注释,但此句确未点掣板,仅在“斗”“与”“横”三字上各点一实板。

5.中吕过曲 【古轮台余文】(《琵琶记》)页眉注:

“未听”,《琵琶考注》作“未声”。

6.中吕过曲 【大和佛】(《琵琶记》)曲后注:

冯以此曲每用在【舞霓裳】前,两曲相似而实不同也,原本载《卧冰记》“上告吾兄听拜禀”一曲,不知其句字即【舞霓裳】,故当易此曲以别之。予今查对,只将《琵琶考注》中几个衬字填作实字,即与原曲稍别,亦无大异。因此曲系《琵琶记》一套,故从冯换录。

按:“原本”即《全谱》,其中【大和佛】选用《卧冰记》作例曲,是“取其无衬字”。《考正》所收例曲有“几个衬字”,但沈自晋认为将衬字“填作实字,即与原曲稍别,亦无大异”。可见从《考正》到《全谱》,沈璟已经意识到了【大和佛】曲调的格律问题。

7.南吕过曲 【罗鼓令】(《琵琶记》)曲后注:

原云:“末句不似【包子令】,不可晓。”愚意“恨”字上增一板,即似【包子令】。然先生于《琵琶考注》云:“若依【包子令】唱,便不合调。恐有讹处。”

按:【罗鼓令】为集曲。沈璟撰《考正》时已然意识到末句“若依【包子令】唱,便不合调”的问题,但未能进一步解释,至《全谱》依旧认为“不可晓”。

8.南吕过曲 【懒画眉】(《琵琶记》)曲后注:

原载“顿觉余音”一曲,因第四句“杀声在弦中见”,衬字觉难下,故易此曲。第四句“恶”字不用韵,其第三曲中“少”字亦然。《考注》云:“此句不叶韵,更脱俗。”

按:《考正》以【懒画眉】曲调第四句“不叶韵,更脱俗”,可以见出一个曲作家对字词音律的感受力。

9.南吕过曲 【二犯五更转】(《琵琶记》)曲后注:

原注:“前五句似犯【香遍满】,后二句似犯【贺新郎】。”而《琵琶考注》以“凭”字平声,与“几人见”句法欠叶。今查冯注,以“漫自苦”二句正与《琵琶记》“也只为,糟糠妇”二句相对,则末二句亦系【香遍满】无疑。从之。

按:【二犯五更转】例曲,后二句为“漫自苦,这苦凭谁告”,其四声为去去上、平平去。《全谱》推测“后二句似犯【贺新郎】后六字”(《新谱》此处未录完整),而《全谱》【贺新郎】例曲后六字为“欢宴也,庆重午”,四声为平去上、去平上,明显不合。因此沈璟在《全谱》中较为审慎地说:“此二调,余自查出,未敢明注也。”早在《考正》中,沈璟已认为“凭”字平声,与“几人见”中的上声字“几”句法欠叶,而“几人见”出自【梁州新郎】例曲尾句“清世界有几人见”。沈璟彼时的结论无疑是正确的,可在《全谱》中却显得审慎,且仍旧未能解决问题。直到沈自晋根据冯梦龙所补,认为末二句与《琵琶记》第二十二出【香遍满】“也只为,糟糠妇”句法相对,从而认为“系【香遍满】无疑”,这一困扰才得以消释。

10.黄钟引子 【女冠子】(《琵琶记》)页眉注:

此曲皆入声韵,而用“龙”字,乃“龙陇弄六”,可转入入声也。△然《琵琶考注》则云:“中州韵原无此音,后人不可学。”

按:“中州韵”当系周德清所著《中原音韵》。据此可知沈璟于《考正》中对《中原音韵》的推崇,并将其视为作曲的规范,这在《韵选》《全谱》中延续下来。

11.黄钟过曲 【啄木儿】(《琵琶记》)曲后注:

《考注》云:“'事君’二句('事君事亲一般道,人生怎全忠和孝’),是此曲之务头,必如此乃发调。盖每于第四字用平声而人不察也。”冯又录一古曲,与【新蝉噪】曲同。此必犯别调,岂本腔也?予谓此调只从《琵琶记》,更无别调。

按:“务头”自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中发明以来,成为古典曲学非常重要而又不易解释的一个概念,沈璟在《考正》中尝试对“务头”做出自己的理解,“必如此乃发调”,即曲词易于唱出口,带来的效果是某个字用某声而“人不察也”。

沈璟《南曲全谱》(文治堂本,国家图书馆藏)

12.越调过曲 【望歌儿】(《琵琶记》)曲后注:

先词隐于《琵琶考注》中,将此一套止分为二曲,不作换头;而于《九宫谱》,只收其前一曲,分作二曲,一本调,一换头。予今续收其后一曲,亦分作二曲,如前式,以备两曲各自“合前”之体。但《考注》内之后曲,原以首句“你将我骨头休埋在土”,仍作起调句法。而冯稿以“将我”二字作一句,为换头句法;以前一曲为本调,下三曲为换头,并将四曲分出衬字,点板分明,亦可破先词隐之疑矣。但愚意所嫌者,《琵琶记》虽尝借韵,终不以“我”字搀入鱼模。今予竟从《考注》原本,以第三段“你将我”云云以下仍作本调,第四段“思之”以下复作换头,一如古体【锁南枝】旧式,则最当也。其第四曲,冯去“思之”二字,以“公婆”二字作句。予亦以“婆”字非韵,仍从《考注》本,以“思之”二字作韵句,而定以“公婆”二字作衬为妥。盖东嘉每以支思借叶鱼模,而终不以戈歌混也。质诸知音,当亦首肯。

按:据沈自晋此处引述可知:其一,《考正》将【望歌儿】一套全部收录,分作二曲,与《九宫谱》(即《全谱》)只收录前一曲且分作二曲(一本调,一换头)的做法不同;《新谱》依从《考正》,续收后一曲,而分作二曲,与《考正》全套分作二曲的做法也不同;其二,《考正》将后一曲以“你将我骨头休埋在土”为首句,仍作起调句法,冯梦龙则以“将我”二字作一句,为换头句法;其三,冯梦龙以换头句法处理,同时又将四曲分出衬字,点板分明,可以解决沈璟在《全谱》中“然《琵琶记》第二曲,又似从头起,不从换头处起,又不可晓也”的疑惑,而沈自晋认为《琵琶记》虽然借韵,终不以“我”字搀入鱼模韵,所以仍依从《考正》原本;其四,对于第四曲,冯梦龙以“公婆”作句,其情形与前面“将我”作句一样,都搀入了鱼模韵,与《琵琶记》的用韵习惯不同,故沈自晋仍依从《考正》本,以“思之”二字作韵句,以“公婆”二字作衬。总言之,《考正》对【望歌儿】的考察,集中在曲调的整体认识、用韵等方面,但与《全谱》中的观点径庭。惜《考正》一书寓目者少,目前所知唯独沈自晋看过。到徐于室、钮少雅编《九宫正始》时仍对《全谱》中关于【望歌儿】的考察深表称赏。

13.仙吕入双调过曲 【朝元令】(《琵琶记》)曲后注:

按:此套古本无之,故予《考正琵琶记》不敢收入。然音律与《荆钗》相合,而更觉和协,亦非浅学所能撰也。

按:此条为《全谱》原注,《新谱》略有删节。从中可以看出沈璟在《考正》中对于《琵琶记》曲调收录的审慎态度:尽管【朝元令】“音律与《荆钗》相合,而更觉和协,亦非浅学所能撰也”,但因古本《琵琶记》无之,也就采取不予收录的处理方式。沈璟对【朝元令】曲调的审慎,至《全谱》仍有鲜明的体现:尽管收其入谱,却仍在曲后注中云:“第一阕乃【朝元令】本调,第二换头依旧谱注明,但第三、第四换头,各比第二换头不同,必自有说,今不敢妄为解也。”至《新谱》,尽管冯梦龙在《墨憨斋曲谱》与《太霞新奏》中已对该曲调进行了逐段分注,沈自晋还是选择“遵旧式”。

14.仙吕入双调过曲 【急三枪】(《琵琶记》)曲后注:

原本载此【风入松】一套,中间嵌入【急三枪】,而不明题其名。旧体如是。然今之作者,已皆于【风入松】后,明列【急三枪】而另标之,即先词隐“十七种”尽然。今只录两曲之体,足矣!若全套,自有先生《考误》旁注在。原注云:“此调旧体,或一曲,或二曲,其后必带二短调即【急三枪】,如事情多,不妨仍前再用一两段,但末后须止用【风入松】一曲收耳。”

按:此处所云“《考误》旁注”,原文已不可见;所云“原注”,乃系删节《全谱》中的曲后注而成。然若细细寻思沈自晋所说“全套”,又似乎与《全谱》中【风入松】题下注“《旧谱》又收【风入松犯】,即此曲全套也”里的“全套”相同。因此,《全谱》中【风入松】例曲的曲后注,可视为《考正》旁注的变体。注中对【急三枪】曲调的用法有详细说明,又据沈自晋“先词隐'十七种’尽然”云云,可知【风入松】【急三枪】的用法,亦是沈璟在长期创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15.仙吕入双调过曲 【姐姐棹侥侥】(《梦花酣》)页眉注:

“不来”下缺二字,不可少。此系正腔,原非衬字,观《琵琶考注》中三曲可见。

按:【姐姐棹侥侥】犯【好姐姐】一调,该调第四句正腔为九字,《考正》所收三曲均如此。而《新谱》所收【姐姐棹侥侥】此句为七字,故云“下缺二字”。

从以上所辑佚文及晚明文人的著述,约略可考《考正琵琶记》信息如下:

关于书名。在吕天成和王骥德笔下,乃至今人介绍沈璟时所提到的考订《琵琶记》,即为沈璟在《全谱》中自述时所说的《考正琵琶记》。此外,沈璟还曾在《韵选》序中提到:“词隐生者,非尝为幼平氏序《考正琵琶记》者其人耶?曰:乌知词隐生之非幼平氏也?子乌乎臆之?曰:'非《考正琵琶记》者,其人品词讵若尔精耶?’”在该序中,沈璟与读者开了一个玩笑,他化身三人,既是词隐生,也是幼平氏,同时也是作序人古平舆郊居居士。沈自晋多次称作《琵琶考注》或《琵琶考误》,当是为了行文的方便。

关于内容。《考正》当以曲调的音律考订为主,因而不太可能像诸多评点本那样依附于《琵琶记》,而是按照宫调、以《琵琶记》为中心的一个戏曲选本。与《全谱》一样,注释是《考正》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琵琶记》曲调的源流、音律、用法,以及相应的考辨。沈璟在《全谱》中关于《琵琶记》的注释,也定然有许多观点与《考正》相似,甚至直接承袭之。

关于成书时间。据吕天成作于万历丁未(1607)的《义侠记序》,则《考正》《全谱》《韵选》均于1607年之前“世所梓行”。以出版传播规律来说,一部作品能达到“世所梓行”,少则需一二年光景。据沈璟在《全谱》仙吕入双调过曲【二犯江儿水】条注释“予旧有《南词韵选》”云云,则《韵选》在《全谱》之前;据上引《南词韵选序》中出现《考正》一书,则《考正》又在《韵选》之前。徐朔方先生曾将《全谱》一书的刊行时间定为1606年,成书时间则更早;若将每两部著作的成书时间间隔设为2—3年,则《考正》成书时间至迟在1601年前后;若考虑到沈璟因母亲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去世而需要居丧,则《考正》成书时间应当更早。显然,《考正》属于沈璟较早的曲学著作。

要之,沈璟选取南戏经典《琵琶记》,以此为典范进行具体而微的分析,后出的《全谱》又与之相互呼应,为南曲创作提供了有力的参考规范。

二、《古今南北词林辨体》辑佚

一直以来,《古今南北词林辨体》(以下简称《辨体》)只存在于《乾隆吴江县志》的“沈氏书目”中,非但全貌不详,其内容的只言片语也无从得见,甚至无法确定《辨体》是词学著作,还是曲学著作。所幸,沈自晋《新谱》收录了《辨体》若干条。据《新谱》“商黄调过曲”宫调名页眉注所云“先词隐所著《古今词林辨体》,予近得其遗稿……未及编于谱”,则知《辨体》属于沈璟的遗著,尚未来得及编于谱中刊行。今依《新谱》所引《辨体》次序辑考如下(例曲省录):

1.正宫引子 【燕归梁】(柳耆卿作)页眉注:

此词系先词隐《词林辨体》所载,与原曲体同,因并载换头,故录之。

按:《全谱》【燕归梁】例曲为无名氏作“十载园扉信未通”,曲牌下注云:“与诗余同,但少换头。”曲后注又云:“换头第一句,当用平平上去平平上,余三句同前。”而柳耆卿所作【燕归梁】,换头第一句“幽欢已散前期远”,四声与《全谱》所云相合。可以想见,从《全谱》到《辨体》,沈璟选取例曲时更加考虑与曲牌音律的契合度。因此,《新谱》依从《辨体》,更换【燕归梁】例曲。

2.大石调引子 【念奴娇换头】(李易安作)页眉注:

此系诗余,《词林辨体》所载,故录之。

按:《全谱》无此曲牌,《新谱》是据《辨体》所载“新补入”。

3.大石调过曲 【念奴娇序】(《琵琶记》)页眉注:

(“见婵娟可爱全无一点纤凝”)冯(梦龙)移“全”字一板在“可”字上,次曲亦然。予今查《词林辨体》,原点一板在“可”字、“缥”字上。增之。

按:此处所论是【念奴娇序】第二句的点板问题。《全谱》该句点在“全”字上,“可”字上无板;冯梦龙则将“全”字一板移至“可”字上。从沈自晋的表述来看,沈璟在《辨体》中意识到“可”字上应当有一板,遂在首曲与次曲的“可”字、“缥”字上各点一板,但不知是否去掉了“全”字上一板。《新谱》通过查阅《辨体》,解决了沈璟和冯梦龙关于【念奴娇序】第二句点板的分歧,并综合《全谱》《辨体》以及冯梦龙的意见(主要是遵从沈璟的观点),在首曲第二句的“可”字、“全”字上均点一板。由此可见,从《全谱》到《辨体》,沈璟在点板问题上的思考逐渐周密。

4.中吕引子 【渔家傲】(欧阳永叔作)页眉注:

此诗余,《词林辨体》所载,故录之。与引子同。

按:《全谱》无此曲牌,《新谱》是据《辨体》所载“新入”。

沈璟手书《南辞韵选叙》

5.中吕过曲 【两红灯】(《荆钗记》)曲后注:

按:先词隐《词林辨体》注云:“此调后三句,曲名中'灯’字无疑。但前六句又不似【渔家傲】。岂别有一调有'渔家’二字而与【剔银灯】合成耶?至于【雁渔锦】所用二犯云云,又各与本调不同,阙疑可也。如李日华《南西厢》所谓【渔灯儿】等曲,益不可解矣!”予今从墨憨改名【两红灯】。

按:《全谱》此调牌名作【渔家灯】,曲后注云:“此调后三句,亦与【剔银灯】同。但前六句又不似【渔家傲】,不知何也?”至《辨体》,沈璟对《全谱》中的疑问做进一步考察,首先从后三句断定曲名中必有“灯”字,随后再次确认前六句不似【渔家傲】,最后探讨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或怀疑【渔家傲】之外“别有一调有'渔家’二字与【剔银灯】合成”,或怀疑“【雁渔锦】所用二犯云云,又各与本调不同”,又认定“李日华《南西厢》所谓【渔灯儿】等曲,益不可解”,最终采取“阙疑”的处理方式。这体现出了沈璟的审慎态度。

6.南吕过曲 【金莲子】(《拜月亭》)页眉注:

冯注:“末句('向深林中躲避只恐有人搜’)正体止七字,以'只恐’二字作衬。”予谓,此曲今人多从陈大声句法,既便于作者,亦不必拘拘古调。及考《词林辨体》,原以此二字作衬字,亦云陈作世所盛行,比之《拜月亭》,有情有调,为可法也。

按:陈大声即明代散曲家陈铎。《全谱》于该调曲后注对陈大声所作《表记留》的失韵、缺板辨析批评甚详,但最后仍认为“陈大声自是作家,不可以此一曲,遂薄之也”,为其辩解。及至《辨体》,同样引《拜月亭》【金莲子】作为例曲,并明确以“只恐”二字作衬字,这与冯梦龙的观点相契合。此外,《辨体》较《全谱》更进一步指出,陈铎所作《表记留》“世所盛行,比之《拜月亭》,有情有调,为可法也”。末八字对陈大声作评价甚高,与《全谱》态度几乎一致。沈自晋继承了沈璟的观点与态度,认为陈大声句法“便于作者”,因此“不必拘拘古调”,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7.越调过曲 【五韵美又一体】(散曲)页眉注:

(“才落纸便写出风情翰林旧稿”)从《词林辨体》,以“写出”二字作衬。

按:《全谱》中“写出”二字并非衬字,至《辨体》则对之进行修正。徐于室、钮少雅《九宫正始》中,此调第三格将“但”字(即此处“便”字)作衬,而以“写出”为正文。这既反映了徐、钮二人与沈璟关于曲谱制作观点上的差异,也反映出沈璟本人在不同时期对曲律的不同理解。

8.商调引子 【忆秦娥又】(李太白作)页眉注:

此系《词林辨体》所载,与今引子同,其源远矣。

按:《全谱》无此又一体,而《辨体》收录。《新谱》依从《辨体》,且云“其源远矣”。的确,沈璟将【忆秦娥】曲牌追溯至“词调中之最古者”李白的【忆秦娥】,较之《全谱》将曲牌追至宋代诗余,可视为一次深入。

9.商黄调过曲   宫调名页眉注:

先词隐所著《古今词林辨体》,予近得其遗稿,原备载商黄调之说,但未及编于谱,今补录为当。

按:商黄调诸曲牌及例曲,有部分散落在《全谱》其他宫调之中。据“今补录为当”之说,则《新谱》中“商黄调过曲”十八个曲调,应是参照《辨体》遗稿定下的曲调来充实的。《新谱》又在宫调名下注云:“新移补。△按'十三调’中有商黄调,乃商调、黄钟二调合成,《方诸乐府》中特标之。予兹另列以备其一体。及查《墨憨斋稿》,亦然。因参订其曲之合调者录入。然必先商而后黄,乃不犯前高后低之病。”不过通观商黄调诸曲牌,除标明“新入”之曲调外,均是从商调过曲中摘出的。而从“'十三调’中有商黄调……《方诸乐府》中特标之”之说,可以推想,王骥德关于宫调体系的构想似乎对沈璟《辨体》“备载商黄调之说”有影响,也可能是沈璟后来意识到了这一宫调的问题。按:商黄调,蒋孝《旧编南九宫谱》仅有其名而无曲牌和例曲。似乎商黄调的辨析和搜集工作比较繁杂,沈璟直到《全谱》付刻也未能完成,所以《全谱》中并没有收入该宫调,后来才收入《辨体》。从“未及编于谱”来看,“商黄调”应当是沈璟准备对《全谱》进行修订时编进去的,可惜修订未来得及进行。

10.仙吕入双调过曲 【柳摇金】(《白兔记》)曲后注:

冯注:“尾四句必如此叠句,而煞句必六字,与【五犯江儿水】判然不同。原谱凡四字四句,皆曰犯【柳摇金】,误矣!”今按:《词林辨体》载周献王一曲,与冯说同,从之。

按:关于【柳摇金】尾四句句式,《全谱》认为尾四句皆是四字,且有衬字;《辨体》所载周献王一曲,则煞句为六字,二者不同,而与冯梦龙的观点一致。据此也可以看出《辨体》对《全谱》中观点的修正。

徐朔方先生辑校《沈璟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11.仙吕入双调过曲 【别体豆叶黄】(散曲)页眉注:

按:《词林辨体》亦因作者之误,不载此曲。予故以别体存之,不必法也。

按:《全谱》调名为【豆叶黄又一体】,例曲同。其曲后注云:“按:《雍熙乐府》载'暗想当年’南北一套,元无此曲。今人单唱南曲者始有之。疑是后人增入,或误其名耳。不然,与前一曲何绝不同也。”《全谱》虽有此疑惑,可仍旧予以保留,《辨体》则因为作者之名有误而没有收录。沈自晋虽“以别体存之”,但认为“不必法”。据此可推想,沈璟在《辨体》中展现出了较《全谱》更坚定的认识。

从以上所辑佚文,约略可考《古今南北词林辨体》信息如下:

关于书名。沈自晋在《新谱》中虽时时称作《词林辨体》,但从“近得其遗稿”可以推断,“古今词林辨体”一名已较完整。考虑到《乾隆吴江县志》“沈氏书目”称该书为“古今南北词林辨体”,似更为全面,故从之。

关于性质。《辨体》体例不详,然毫无疑问属于曲学著作,且是与《全谱》性质相似的曲谱著作。“词林”一词在明代指称曲已经被广泛接受,有相当一部分曲选名中有“词林”,如《词林摘艳》《词林一枝》《词林逸响》等,而曲谱中的《骷髅格》也有别名《词林说统》。此外,“古今”二字说明该著重视考察曲牌来源,比如将【忆秦娥】上溯至盛唐;“南北”二字说明散佚的《辨体》不只考察南曲,兼且考察北曲。该著如若完成,将是第一部南北曲合谱的曲谱著作,远早于康熙年间的《曲谱》。

关于成书时间。据《新谱》“予近得其遗稿,原备载商黄调之说,但未及编于谱”云云,可以初步判定,“谱”即指《全谱》,则《辨体》晚于《全谱》,或在《全谱》刊刻前后(1606年)即已着手编纂,直到沈璟生命的终结(1610年),终因疾病缠身而未能完成。

关于内容。由以上论析可知,《辨体》应是对《全谱》的一次修订和补充,在例曲的选择、板式的添加、曲调的渊源、正衬的分辨等方面都有所修正,很多成果为沈自晋《新谱》所承继。尤其是沈璟在《辨体》中对商黄调的再次重视和辨别整理,的确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一宫调,徐于室也做了一些工作,《新谱》【莺集御林春】曲后注云:“云是徐于室所订,说与先词隐不同,并存之。”但在《九宫正始》中则丢失不见了,由此更可见沈璟《辨体》的重要性。

从以上对沈璟曲学著作《考正琵琶记》和《古今南北词林辨体》的辑考中,可以对沈璟倾二十年所构建的曲学体系有更深一层的了解。正如沈璟所自称“词隐生”那样,曲坛盟主非其所尚,他孜孜矻矻建造曲学大厦的目的,只是希望在北曲没落之后,能够给南曲发展以规范,以更多的可能。

下拉翻看参考文献

[1]凌景埏《词隐先生年谱及其著述》,《文学年报》1939年第5期。

[2]王骥德著,陈多、叶长海注释《曲律注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3]沈璟著,徐朔方辑校《沈璟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4]赵景深、张增元编《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中华书局,1987年。

[5]张仲谋《沈璟〈古今词谱〉辑佚》,《词学(第二十四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

[6]刘南南《〈琵琶记〉批评史》,苏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

[7]沈璟《增定南九宫曲谱》,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三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

[8]沈自晋《南词新谱》,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三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

[9]高明著,钱南扬校注《元本琵琶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10]徐于室辑,钮少雅订《南曲九宫正始》,俞为民、孙蓉蓉编《历代曲话汇编:新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清代编》,黄山书社,2008年。

[11]沈璟撰,郑骞校《重校十无端巧合红蕖记》,台北北海出版社,1971年。

[12]石艺《沈璟号平舆、别署古平舆郊居居士考》,《兰台世界》2013年7月下旬。

[13]徐朔方《徐朔方集(第二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

本文刊发于《中国典籍与文化》2020年第2期,经作者授权转发。为阅读方便,已将注释略去,仅保留参考文献。

顾问:杜桂萍 

主编:马丽敏

          刘建欣

编辑:于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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