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本公号发表了《沉痛悼念杨乐先生》,收到许多读者留言,对杨乐院士表示深切悼念。牟广丰、孙国栋两位朋友,写出悼文,交我们发表,现展示如下:
温文尔雅、敦厚善良
——怀念杨乐
牟广丰
今天一大早,朦胧中听到枕边手机微信震动的声音,顺手拿起一看,立即睡意全无!慌忙坐起,表姐黄肖路的一则信息映入眼帘:著名数学家中科院杨乐院士逝世。我马上向杨乐女儿求证,并表示慰问,外甥女杨炎回复:“谢谢舅舅 ,爸爸昨天下午心脏骤停。医生一再说,他走的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是的,安祥、平和,是杨乐兄一生的特质,是他的书生本色和学者风范!我从上小学时第一次见到他,到年近古稀,六十年来这种印象一直没有改变!
文革前夕,父亲领着我到清华园五姑丁玉隽家做客,见到一个清秀瘦高的年轻男子,他就是杨乐。当时他是且圆表姐的男朋友,第一次来到黄家。五姑把杨乐介绍给我父亲,杨行礼问侯,彬彬有礼的儒雅气质,让我父亲颇有好感。后来他们多次见面、攀谈。父亲说,这是一个能成就事业的年轻人。父亲赞许且圆表姐交男友有眼光、有见识。后来他们结婚,得到父亲的深深祝福。
文革开始后,父亲下放北大荒。姑父黄万里先下放江西,后转河南。他们虽不得谋面,但书信来往、诗词唱和不断。有一次五姑来信,夹着一张照片,姑父黄万里左右手各抱一个婴儿,她们便是杨乐和且圆姐的双胞胎女儿炎炎和冰冰。
七十年代,我在东北当学徒工,去河北一个工厂学习,路过北京,去看五姑,正好杨乐一家也在。炎炎、冰冰大约三四岁,是最好玩的年龄。且圆、杨乐让她们给我表演。一个扮演总理在房间中央等待,一个扮演外宾从房门外进来;扮演总理的立刻端起右手臂,大步流星迎上前去,和扮演外宾的热烈握手,手臂来回兜圈子,把周总理握手演得唯妙唯肖,令人忍俊不禁。那时电视上常播新闻简报,总理接见外宾是家常便饭,于是孩子们发挥了自己的模仿能力。
一九八二年,我大学毕业,分回北京,与杨乐见面多了起来。他先当选中科院学部委员,又担任中科院数学所所长,名闻遐迩。
有一次,我到他家做客,晚饭后聊天时,客人不断。有的要评职称,有的要分房子,都来找他。我说,专家担任行政职务,是不是一种人才流失?他耸了耸肩说,毫无办法。内心深处,他同意我的观点。无奈他生性善良、性格温和,别人找他解决困难,他拉不下脸拒绝,总是倾听,尽力帮助。
我小学四年级便赶上文革,随父母下放东北,数学根本不行。九十年代中期,儿子学数学,我没有能力辅导。有一次开家长会,老师说我儿子数学退步,我很着急。于是带着儿子去杨乐家求教。
让大数学家辅导小学生,如同用高射炮打蚊子。但杨乐还是热情地接待我们,耐心地向我儿子讲解学习数学的方法,调动他学习数学的兴趣。儿子第一眼见到杨乐,便非常喜欢他,听得很认真。儿子悄悄对我说,这个人我见过,我们学校教学楼走廊上,就挂着他的照片。杨乐亲自讲解,对我儿子鼓舞很大。从此他的数学成绩一路上升,成了数学课代表,后来还在美国拿了一个数学学位。
杨乐一生温文尔雅,也有金刚怒目的瞬间。新千年的某一天,且圆姐给我打电话,说一定要面见李锐。原来清华水利系张姓教授,在电视上口出谎言,纂改真相,把黄万里的功劳贪为己有。我当即陪杨乐、且圆前往李锐家。杨乐一脸严肃,揭穿了张某人的行径。
杨乐与牟广丰
因长辈的事情,我和杨乐兄见面多了起来:2009年,他出席了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牟宜之百年诞辰暨牟宜之诗出版发行座谈会;2011年他又前往山东日照参加牟宜之纪念馆奠基仪式;2013年,他再次前往日照参加牟宜之纪念馆开馆揭幕仪式。2015年,我趁父亲牟宜之离世40周年之际,将他的骨灰迁葬冀鲁边抗日纪念园,打电话邀杨乐参加迁葬仪式。他接电话时声音非常疲惫,说他从美国回来,刚下飞机,需要倒时差,可能去不了,请谅解。我说,没关系,你好好休息。没想到,他在活动的头天夜里,竟然乘高铁赶到山东乐陵。我见到他很惊讶,问你怎么不在家倒时差呢?杨乐兄说:十舅(指我父亲)对我太好了,我必须来,再累也得来。可见他和我父亲感情之深!
那几年,我也先后参加了《长河孤旅》出版发行座谈会、丁惟汾纪念馆开馆仪式、清华大学黄万里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西南交大杰出校友黄万里授课雕塑落成揭幕仪式,和杨乐兄多次见面交谈。我感到,杨乐对形势的许多看法和我高度吻合。大是大非,十分鲜明,见解有时还很犀利。但他一生给我最深刻的印象,还是温文尔雅,敦厚善良。
(2023年10月22日)
我的理想
——兼怀念杨乐先生
孙国栋
今天看丁东小群公号文章,得知著名数学家杨乐先生去世,不禁勾起我童年的回忆,想起当年无数个“我的理想”。
从懂事时起,我就不断被大人考问:“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小学三年级始,有了作文课,一直到高中毕业,写得最多的题目就是《我的理想》。我们这代人,童年赶上文革,除了八个样板戏,就是翻来覆去那几部战斗片。我当时最崇拜“侦察兵”郭锐,王心刚扮演的,一身戎装,英俊潇洒,骑在战马上驰骋沙场的英姿尤令小小少年心驰神往。因此,男孩子的理想十有八九是“当解放军”,当年最流行的顺口溜是:“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三年级时,科学的春天来了!一时间,“四个现代化”“向科学进军”成了挂在嘴边的热词。今天的人可能想象不到,中国竟然有那样一个时期,数学家成为万众瞩目、全民追捧的明星。杨乐、张广厚的事迹广为流传,在校园里掀起学习浪潮。语文课要求每个人给杨乐、张广厚叔叔写一封信,也不管两位叔叔能不能收到。在语文课上给数学家写信,杨、张两位叔叔第一次打通了文理界限。再写作文时,不少同学的理想悄然变成了“数学家”——其中自然有我。
徐迟以诗人的浪漫和激情,写就《哥德巴赫猜想》,一时风靡全国、洛阳纸贵,我们又知道了数学家陈景润,及其六平米的陋室和七麻袋的算稿纸,还有跟电线杆说“对不起”的笑话。虽然“数学皇冠上的明珠”更耀眼,但我总感觉陈景润不食人间烟火,还是杨乐、张广厚叔叔更亲切。
我本来就喜欢数学,现在自然更加痴迷。加之芦台一中众多数学名师(段学慧、崔月云、姜俊坡、费淑琴等)的熏陶,还有中央电大翟连林、华罗庚先生高足冯克勤等乡贤的榜样力量,直到高中二年级文理分班,我的数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近乎满分。选择文科后,我知道,数学家的理想不可能实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抄录了一篇《名人的十八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仿佛锦绣前程在向我招手,一万种理想任我挑选。高考志愿填报了中国政法大学,我的理想自然又变成了手执正义之剑的大法官。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忽忽老之将至。干了一辈子“好人不屑做、孬人做不来”的编辑,回过头来再看当年种种高大上《我的理想》,不禁感慨唏嘘。
读丁东小群老师的文章,得知杨乐先生竟然是黄万里先生的女婿!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谨以这篇短文向两代楷模致敬!
(2023年10月23日于过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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