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跟听抖音神曲的人在一起的”

 “能在音乐里遥遥相伴，已经足够了” 

 

凌晨一点半了。

 

空调发出呼呼的响声，一只蚊子绕着头盘旋了好几个来回。

 

付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全是张潮的脸。付雅暗恋了张潮很久，但谁也不知道这份心事。付雅是那么内敛的人，她的感情不需要太多出口，甚至不需要对方太多的回应。

 

她有一个秘密的树洞，在洞里她的情绪像摩斯密码一样点点滴滴地排布着——那个洞就是她最常用的某个音乐平台。

 

天下的暗恋大都一样，付雅的心思早就有成千上百的人替她一句一句唱出来：欢欣雀跃的、黯然神伤的、倔强忍泪的、沉默释怀的……

 

付雅看着那些歌词，又感叹于自己满腹心事又无可奈何，惊喜于世上竟有人看穿了自己。听到动容处，她转发到自己的动态或者朋友圈里，表达得小心翼翼又淋漓尽致。她认为懂得人自然一眼就能懂。

 

在她心里，张潮是那个懂的人。

 

两人因一次工作事务结识了。在聊音乐前，张潮只是付雅通讯录里一个连备注都忘了改的同事。

 

一天凌晨，付雅刷朋友圈看到张潮转发的一首歌，正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小众乐队。她惊奇地评论了一句：“你也喜欢这个乐队？”

 

两人随即聊开了，从披头士到周杰伦，从Joan Baez到王菲，说到某个不知名小乐队的作品时，付雅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她第一次发现有人在音乐的审美上跟她出奇的一致，喜欢同样的音乐风格，喜欢同样的歌手，同样的专辑，甚至同一句歌词。

 

付雅对于这个男生第一次关注起来，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付雅觉得，至少在音乐上，张潮懂她，懂她的感受和表达。他们互相关注了某个音乐平台的账号，付雅打开张潮的主页，仿佛进入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世界，偶尔滑到几首她没听过的歌，词曲恰好完美契合她的喜好，付雅对此视若珍宝，毫不犹豫地点了喜欢的按钮。

 

付雅暗暗地视张潮为自己的soulmate。在她看来，拥有同样的音乐品味，四舍五入也就拥有了同样的灵魂。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付雅养成了每天“视奸”张潮歌单的习惯：他喜欢的歌单里新收了哪些歌；他最近听哪些歌；他听这首歌是不是和我有着同样的情绪……

 

付雅甚至喜欢上玩一个“游戏”，她故意把自己新收藏的歌发到朋友圈，设置成只有张潮可见，过一会再去看张潮的听歌记录，如果有自己发的那首，她能兴奋一整天。

 

她不管张潮是否有喜欢的人，是否单身，是否也喜欢自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音乐平台打造的世界里，重重音符下的那个灵魂，和她是如此的契合。

 

辗转反侧了好几圈，付雅终于忍不住，转发了一首《喜欢》，设置成张潮可见。她没忍住，附上了一句歌词：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我最喜欢你。”

 

 我是不会跟听抖音神曲的人在一起的 

 

同样是对另一半的音乐审美及其苛刻的人，棋子远没有付雅幸运。

 

她和素昧谋面的相亲对象已经聊了近一个月，对方得知棋子回家乡后，发出了饭局邀请，棋子乐呵呵地答应了。

 

当天棋子化好妆，出了楼门，远远看着一辆奔驰停在小区门口。两人打过招呼后，棋子拉开副驾的车门，一眼就扫到了正中间的屏幕上来回滚动着“沙漠骆驼”四个字。

 

棋子突然咯噔了一下，已经迈进去的一只脚忍着没缩回来。

 

男方进了车，重新打开音乐，降下车窗，跟着音乐一起嚷起来。眼看着男生恨不得手舞足蹈起来，棋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音乐呀？以前都没听你聊过。”男生回道：“听歌不就图个乐呵嘛，有啥好聊的。这歌多火呀，你没听过吗？”

‍‍

 

棋子尴尬地望向窗外。

 

她常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乐”形容自己，她欣赏每一个音乐风格里的优秀作品，在摇滚里甩头，在雷鬼里抖腿，也为一些流行歌哭得稀里哗啦。但一碰到这些“烂大街”的神曲，就浑身难受。

 

棋子感觉自己在受“酷刑”。忍了几分钟后，“酷刑”并没有结束，另一首神曲登场，这次男生唱的更嗨了。棋子反复斟酌后，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喜欢的一首歌，“你听过***嘛？”男生摇头，棋子索性让男生找出来放一下。

 

躁动的前奏一响，棋子终于活过来了。正要给男生介绍，对方带着一脸惊讶地说：“没想到你看着文文静静的，听得歌怎么这么重口味？这种风格我可欣赏不来。”

 

棋子一时语塞，索性拿出耳机扣在自己头上，全程沉默。

 

“别人要听什么歌我管不着，但是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跟喜欢听网红神曲的人在一起的。”棋子斩钉截铁地发誓。“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听的歌就是一部分的我。如果我的另一半完全不懂我的这部分，又何必强行进入我的世界？”

棋子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和她的音乐品味非常契合的人。她常常在一些小众音乐的评论里看到诸如“我听这么牛逼的歌，却还是没有男（女）朋友”之类的玩笑，她既觉得好笑，也觉得的无奈。

 

“我当然知道听歌跟找对象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在我这里，有一致的音乐审美是我坚持的原则。”

 

几年前她也喜欢分享一些十分触动自己的歌分享到朋友圈里，但总是却连一个赞得不到，她有种自己的宝贝被无视的羞辱感，于是又默默地删了那条朋友圈，之后再没有分享过。 

 我背下了他喜欢的rap歌词，可他喜欢的是“佛系少女”  

 

三三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主动去听rap，直到她碰到黄淼。

 

她不是一个多么热爱音乐的人，过去听歌纯属耳朵闲着，娱乐一下，或者跟着哼一哼。她说不上最喜欢的歌手，KTV里能唱的也永远是最普通的那几首流行歌。至于什么音乐风格与流派，就更没在乎过了。

 

而说唱，常年躺在她的黑名单上。“唱歌就要有唱歌的样子嘛，口齿不清地念歌词算什么。”过去二十多年，她遇到有rap的地方就赶紧换歌，从来没有完整地听过一段说唱。

 

然而这个“禁忌”被黄淼短短几分钟就破了。

 

三三至今记得那天在KTV，她百般推辞不过，扭扭捏捏地唱了一首再普通不过的歌。刚放下麦克风，就被同伴的朋友拿去。

 

那个男生带着鸭舌帽，房间里暧昧的灯光模糊了他的五官，但身架子利落有型。他那样潇洒地站起来，把麦克风放到嘴边，食指横在嘴唇与鼻子中间，另一只手比划了几个手势，跟着鼓点一边晃动身体一边开唱，吐字非常干脆。

三三看呆了，男孩说唱的时候她脑袋里就一个字，“酷！”男孩唱完，三三跟着鼓掌，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短短的几分钟，一个之前被三三忽视的男生，此刻光芒万丈，三三彻底沦陷。

 

她想了一万个理由，最终还是找朋友出马，加了男孩的微信。他叫黄淼，单身，跟她一个学校，喜欢说唱。

 

三三第一次觉得说唱是个好东西，能把一个人的魅力发挥到这么大。她尝试着在某个音乐平台搜了黄淼的账号，果然跳出来一个和微信一样的头像。点开他的列表，几乎全是说唱的歌。

 

“既然是黄淼喜欢的东西，那我也应该喜欢。”三三咬咬牙，跟着那些根本理解不了的beat强行陶醉。

 

听完黄淼收藏的歌单之一后，三三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不适，但她终于有底气去找黄淼聊天了。她翻了每一首歌底下的评论，也找了每一首歌的歌手介绍。她小心翼翼地打出一行字：“黄淼你好，我是三三，听说你很喜欢说唱，好巧啊，我也是！”犹豫了一会，又把“！”改成“~”。

 

对方礼貌地回：“你好，真巧哈。你平时都听谁的？”

 

三三急急忙忙找出自己准备的资料，写作文似的逐字逐句地斟酌，终于给出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三三的功课没有白做，黄淼和她聊了很久的音乐。聊着聊着，三三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一定要学会一首嘻哈的歌，下次在KTV里也给黄淼秀一把，用实力表白”。

 

那段时间三三一有空就挂着耳机，身体跟着节拍摇晃，口中还念念有词。她学着嘻哈歌手们，绑起辫子，戴着鸭舌帽，挂上大耳环，穿得松松垮垮。

 

朋友们纷纷奇怪她的转变，“三三也有唱rap的一天！”她开玩笑地比了几个嘻哈的手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beat里。

 

一个月后她终于学会了那首黄淼很喜欢的说唱歌曲。节奏很快，难度很高，三三好几次咬到舌头，痛得捂住嘴巴，但是“在黄淼面前光光彩彩地表白”的幻想让她战胜了一切。

 

她迫不及待地组了一个局，叫上黄淼和其他朋友，准备在唱完这首歌后跟黄淼表白。她甚至去绑了一头脏辫，摇头晃脑的样子和过去的自己相差甚远。

 

三三来到约好的房间，大家已经坐好了。黄淼冲三三打招呼，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穿得粉粉嫩嫩的，挽着黄淼的手臂冲三三笑了一下。

 

三三一下子懵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唱完那首歌的。或许是背了太多次，唇舌间有了肌肉记忆。朋友笑她是个没有感情的背词机器，她惨淡地笑了一下。

 

那个粉嫩的女孩娇俏地站起来，点了一首佛系少女，声音清脆甜蜜。黄淼宠溺地看着女孩，甚至跟着一起合唱起来。三三远远地看着两人，又看了眼手机上一连串的嘻哈歌曲，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那件事情之后，三三再没有跟黄淼聊过音乐，也再没有碰过任何跟嘻哈有关的东西。回想那段时光，三三只觉得荒谬。

 

“为了迎合一段虚无的感情，我强迫着改变了自己，逼自己去听那些我根本不喜欢的东西，可即便听到吐了，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你说可不可笑？如果非要说这件事有什么作用，那就是我再也不会为了迎合谁去改变自己了。我就是不怎么喜欢音乐，我就只听点烂大街的流行歌，又怎么样呢？”

 

几年后，再说起这件事时，不怎么喜欢音乐的三三身边有了一个非常喜欢音乐的男朋友。

 

三三从来没有主动进入男朋友的音乐世界，他们愉快地一起散步、聊天、吃饭，偶尔碰到熟悉的调调，三三也就轻轻地哼两句。

 

她说，“舒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