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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疫情爆发后,我在海上漂流的四十个小时
疫情在世界各地链式爆发,但传播的从来不只是病毒。
 
当我们在外面的世界行走漂流时,有时候会产生一种恍惚感: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个小时、我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发生变化。时间和空间的变化相互重合,所谓的“新世界”,其实是一个在不断发生的过程。
 
在法国的中国留学生Seven-Eleven,恰在欧洲疫情逐渐扩散的时候,开启了一段“未知旅行”:他在许多城市、港口和海洋留下了足迹。并且因为种种突发情况,他在海上漂流了四十个小时。


我们和Seven-Eleven聊了聊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以下来自留学生Seven-Eleven的口述:
 
我在巴黎留学,学电影。
 
众所周知巴黎是一个热衷于罢工罢课的城市,因为接连不断的罢课行动,我整个上半年可能都会面临一个无课可上的境况。
 
事实上我很久都没怎么出门。随着中国疫情爆发一路延伸至欧洲,亚洲脸孔在路上越来越遭到侧目,有时也会被人绕行。尽管疫情前后,我都没回过国,但还是在家“自我隔离”了很长一段时间。
 
说是自我隔离,但说实话感觉并不坏。
 
我住在巴黎郊区一栋小房子,门口就有河,每天下午的时候会有天鹅成群游过来。每天的生活变成起床-做饭-看书看电影-随手喂天鹅的循环,还蛮悠闲自在的。
 
时间久了以后想要出门散散心,我开始策划一次旅行。原本的计划,是去意大利,然后从意大利港口坐船到北非突尼斯,可能还会一路往下去到中非乃至南非。
 
因为是一时兴起的旅行,我也没有设定什么旅行计划,甚至都没有买回程的机票。现在想来,这种散漫可能也为后续的所有经历埋下了伏笔。
 
我先是在意大利待了五天(2月18-22日),基本是疫情开始逐渐扩散的初期,来自中国的航班已经被禁止入境半月有余。
 
2.20日是各界公认的一个转折点,意大利出现了第一例无中国接触史的病例,意味着传说中【零号病人】并未出现。从那天开始,每天新确诊的病例越来越多。
 
意大利被分成了黄区和红区(疫区),我所到之处倒是都在黄区,但除了越来越严格的管控措施以外,民间似乎还没有引起什么恐慌。
 
我的身份带来了一些意料外的关注。有些出于好奇,有些则不是那么友善。在一家店里,店员故意调笑着说,啊你是从中国来的,我得赶快去洗手。
 
说实话,我并不特别为此生气。可能因为他确实是开玩笑的语气,可能也因为某种程度上的理解——毕竟在国内,人和人互相之间的防备可能更甚。
 
后来遇到的事情则有些超出了我的忍耐。那天我在一个公交车站台等车,一群意大利年轻人朝我走来,其中一个女孩突然指着我很愤怒地嚷嚷着什么。因为意大利语和法语有些发音很类似,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听出“病毒”、“滚出去”这样的单词。意思不言自明。
摄影:Seven-Eleven
 
我也很生气,想要回击他们,但语言不通,我只能依靠法语与意大利语之间脆弱的相似性试图做出一些反击。我质问他们是否知道什么叫种族主义?是否有人教过他们基本的礼貌?但语言的隔阂多少削减了攻击性。后来我下车了,这场矛盾没有再升级。
 
我真的可以理解一些人的防备,但这种只针对肤色人种的恶意让我愤怒也不解。他们把我当成病毒,却没有戴口罩,而是选择正面与我相对——并交换飞沫。想起来,未免显得荒谬。
 
22日,我登上了去往突尼斯的船。
 
我是船上唯一的亚洲脸,也因此享受了特别对待——仅对我一人专门测量了体温,也仅对我一人特别核查了最近的出入境记录。船长很严肃,提前知会我可能会被拒绝入境。具体的原因他没有解释,我仍然坚持去试试。
 
在此之前,我已经查好了攻略,突尼斯对中国护照免签,我本该可以直接入境。没想到到达突尼斯后我真的被海关拦下。在那里,我手机没有网络,无法和外界获得联系,只能和海关的工作人员斡旋。
 
他们一会儿让我补办手续、一会儿声称必须要有签证,我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最后终究得到了被遣返的结论。
 
船上的其他人都顺利入境了。只有我在海关等了一夜,又回到了来时的船上。
 
事后我回到有网络有电话的地方,很容易就核实了确实无需签证的信息。后来我也意识到,我被拒绝入关可能并不仅是因为我是中国人,也不仅是因为我来自意大利这个欧洲疫区,更大的可能性是,我没有给海关塞钱。
 
但这些猜测也无法被证实了。重要的是我必须像来时那样缓慢地漂回意大利。没有网络,电话话费贵得惊人。我被迫切断了与陆地生活的联系,船上的空间变成了我的整个世界。
 
消息很快在船员之间流传开来,他们纷纷怀着好奇的心情来和我这个倒霉的中国人合影。船长和来时一样,仍然是不苟言笑的领导样子,但我每次找他借点什么东西,他都会一言不发地找给我——一言不发,但是不厌其烦。

摄影:Seven-Eleven

当初给我测量体温的医生常来找我聊天。其实意大利人总体都很爱找人聊天,但普通船员常有语言隔阂,医生的英语讲得稍微好些。我在国内有些医学背景,医生看我犹如看自己的孩子。他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年轻时也有过被遣返的经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想起来也不过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还有那些虔诚祷告的人。突尼斯是一个伊斯兰国家,说法语和阿拉伯语。即使在船上,穆斯林们也会一天五次朝着麦加的方向祷告。即使在无垠的海上,他们也总是能找到那个位置,仿佛心里有一个精准的罗盘。

摄影:Seven-Eleven

在船上没有人戴口罩,彼此之间也很客气,甚至比陆地上的人们还要紧密。那是一艘渡轮,三分之二的空间停车,三分之一的空间住人。我常去甲板上抽烟透气,有时候浪特别大,船很颠簸。甲板上的人们互相依靠搀扶,不分彼此。
 
想到去突尼斯的路上,我也遇到很多善意。陌生的外国游客不断安慰我一定可以顺利过关,又有当地的夫妇表示要开车载我。尽管在此之前我们都是完全陌生的人。
 
我想可能是因为船上的环境特殊——这是一个高度封闭的系统,几乎任何防护措施都没有特别的意义,关于疫情的种种可能性都只能交给命运。于是人们反而放下了防备,肤色、种族、信仰等等在陆地上正引起各种剧烈矛盾议题,在船上都变得不重要了。
 
归根结底,我们都只是人而已。
 
我就这么漂了四十多个小时,心里在默默忖度意大利的疫情究竟变得如何,入境的港口会不会关闭?对于中国人,会不会有更加严苛的禁令?如果有,我是否又会被拒绝入境,在海上继续漂流?
 
因为没有网络,无从知道陆地上正在发生什么变化,这些想法会无端地冒出来。但大部分时候,看到海或是晚霞都能让我感到平静。浪很大的时候,海水浸湿我的衣服,干了以后结成盐块,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淹过的鱼。

摄影:Seven-Eleven
 
谢天谢地,我安全地抵达了港口,并没有被拒绝入境。打开手机连上网络,收到许多五花八门的消息,有同学问我作业,有朋友问我借钱,有人兴高采烈给我讲八卦……光看这些信息,好像生活一切如常。
 
但两三天的缺席,世界似乎又变了一个样子。意大利的许多商店与学校都宣告暂时关闭,关于疫情的连续报道见诸报端,街上的行人大约有十分之一都戴上了口罩——这个比例看起来仍然微弱,但对于文化中一向默认“没病不用戴口罩”的欧洲人来说,可能是前所未有。
 
第二天,我买了机票飞回巴黎。各类超市商场已经完全买不到酒精和各类消毒用品,更遑论口罩。
 
我的身份变得越发尴尬,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我是疫区来的中国人;从事实上来说,我刚从意大利疫区返回。戴着口罩坐在拥挤的地铁上时,我身边的座位没有人坐。
 
很难辨别这些普通人有多少基于歧视,又有多少是基于保命的本能。在情势变得越来越失控的当下,似乎除了选择尽可能的理解也别无他法。但这种理解确实很难是相互的。
 
在当下,在种种更加严峻的现实问题面前,共情显得既困难,又虚无。

摄影:Seven-Eleven

有朋友问我这次旅程有没有心态崩过,但其实真的还好。我非常年轻就一心想要离开家,并开始出门独自旅行,这些年走过不少地方,遇到过五花八门的突发事件。所以这次遇到这些事,包括这次疫情,也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情绪上的波动。毕竟无论是多糟糕的情况,其实最后都还是会过去的。
 
我重新回到了自我隔离的生活,学校短期内更加不会复课。社交生活也变得几乎没有,这段时间我不断地被朋友放鸽子,有些是同在欧洲的朋友曾经约好来巴黎玩,结果被各种原因卡在路上;有些在巴黎的朋友因为我刚从意大利回来,决定暂时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其实我还有正常出门,巴黎的城市系统依然如故,地铁拥挤,展览继续,罢工和罢课如火如荼,但大家又好像都在期待生活重新变得正常。
 
但也有可能,不存在这样的一种“正常”,毕竟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又永久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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