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善春：那年换院土

【总第188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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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换院土

     牟善春

从我记事时，我家院内靠西墙处有一棵杏树，那棵杏树是我爷爷栽的。我姥姥家是个离我家有十几里地的小山村，那里的山坡上生长着成片的杏树，是个盛产杏子的地方。姥爷为了让我们家能吃上杏子，特送给我爷爷一棵杏树苗。姥爷不仅把给杏树除虫、施肥、浇水的方法告诉了爷爷，还连续三年来我家给杏树剪枝。到了第四年杏树开花结果了。头一年杏树结果并不多，个头也不大，比乒乓球还小，可杏子的颜色挺美，像个咸鸭蛋黄，果皮薄而光亮，果肉细腻香甜，吃进口里让你舍不得咽下。一棵还不算大的杏树成了院子里的一个亮点。家里人出进常看不厌，外来人谁见了谁夸，爷爷更是把它当成了宝贝，尽心尽力地呵护着：冬天给它剪枝，春天给它施肥浇水，夏天给它除虫。最不容易做的就是给杏树除虫。初夏杏树叶子上好生蚜虫，蚜虫专吸杏叶的汁液，蚜虫虽小，但繁殖得很快，若不及时除它，几天工夫就能占满叶子，一片片原本绿绿的杏叶就会干瘪收缩，像个泄了气的气球，青青的小杏果会因叶子受损供不上生长的养分而相继落地。

那时候还没有除虫的农药，爷爷只好用土法除虫。每年一到生蚜虫的季节，爷爷就会趁清早杏叶上还粘着露水，踏着高凳子往杏树叶上撒干草木灰，傍晚时再往杏叶上洒辣椒水，若发现叶子上有蚜虫就用笤帚去扫。麦收后，杏子便开始成熟，有一种小鸟好来偷食杏子，为防偷食的小鸟，爷爷便找来一些废尼龙渔网把杏树裹起来。

杏树一年年的长大，杏子越结越多。爷爷在家里宣布了一个规定：杏树管理我负责，谁也不要插手；杏子有我来摘，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摘。杏子成熟后，爷爷先摘一些个大颜色好的杏子分给邻居，邻居家有老人或小孩多的多给些；再让爸爸去给前庄的姑姑家送些，剩下的那些是这样分绘家里人的：奶奶的最多，其理由是奶奶年纪大了，能吃杏子的年头少了；我和妹妹比奶奶稍少些，其理由是我们还是小孩子，有些嘴馋；最少的是爷爷、爸爸和妈妈了。我不明白爷爷分杏子时为什么把邻居放在第一位，爷爷是这样解释的：常言道，邻居碗换碗。邻居之间相互送点好吃的稀罕的东西，别看不多，就那么一碗半碗的，在人们都过着清贫的生活时，宁可自己少吃几口，也能挪出点分享，能够相互惦记着，关系会越好，像一家人一样朝夕和睦相处，是很幸福的。

六七十年代，正是物质匮乏的时候，人们平日里是吃不上水果的，尤其是我们这些沿海村，不靠山不靠岭的，土地又很少，没地方种果树，象我家院子里能有一棵杏树的几乎没有。每年杏子成熟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子常来我家玩，其目的是等着爷爷摘杏子分给他们吃。爷爷分完杏子以后，村里也便进来一些卖杏子的老头。这些卖杏子的老头有的用竹筐挑着杏子，有的用竹篮子挎着杏子，走街串巷地喊着：“贱卖甜杏子喽！”那些馋嘴的小孩子手里没有钱，却尾随在卖杏子的老头身后，有买杏子的，他们就帮着买杏子的人挑杏子，在老头看秤杆时他们会趁机摸个杏子后退了，若倒霉的时候，碰上个提防性很强的老头，他会立马抓住你摸杏子的手，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有一次，我的伙伴小泉摸杏子时被卖杏子的老头抓住：“你这没有教养的东西，长大了定是个贼！”事也凑巧，这一幕被小泉的父亲看见了，小泉的父亲是个既要脸面又脾气爆的人，他二话没说，先是煽了小泉两个耳子，接着揪住小泉的衣领拖着走了。

七十年代正值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各级领导都很重视农业，可粮食产量难以提高，因为那时候化肥生产的太少，有钱也买不到，庄稼的生长主要靠农家肥。农家肥肥效低，施少了庄稼长不好，于是人们便想出了一些积肥方法：冬春挖塘泥，夏天割青草沤绿肥；后来又有人想出换锅台土坑，拆老土房子换房土，挖院土换田土。这些积肥项目大都得到了社员们的支持，唯有挖院土换田土这项让社员们不易接受。因为家家的院子里都有一块菜地，院子大的除了留足菜地，还栽着一些树，大多都栽两种树：栽梧桐树是为了用其木材打家俱，栽国槐树是为了夏天乘凉卖槐米。

一九七四年农历二月二这天，公社领导在我们大队院里组织召开了一个换院土动员大会。会上，先是公社副书记讲了换院土的重大意义，他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是：“挖院土换田土是农业学大寨的实际行动，是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的具体表现。农业学大寨的形势是不等人、不由人的，要立即行动起来！”后是我们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接着表了态：挖院土换田土是上级推广的先进积肥方法，我们应该积极响应，大队、小队干部要带个好头，干部带头，社员有劲头。我家在第二生产队，第二生产队挖院土就先从我家开始！跟在大队书记后边表态的是各生产小队的队长。

我家在第三生产小队，第三生产小队不仅在本大队是先进的，在公社里也是先进的，无论哪项工作都走在最前列。大队会是上午召开的，下午，我们第三生产小队也召开了动员会。先是队长表白了自己对挖院土换田土的认识：……家土强起野粪，土换土能鼓三鼓。力没白费的，只要我们不怕流汗，把院子里的土跟田里的土一交换，田里的庄稼能不长好嘛！有的社员惦记着自家院子里的树和菜换土后不利生长，这纯粹是私子当头，不以集体利益为重。这种思想要不得！咱公社有不少的村都开始行动了，不管你思想通不通，谁也抗不过去……接着他又公布了挖院土的次序。他把自己家放在第一位，副队长和几个队委委员依次往后排。轮到社员们报名时，大家只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便靠不住了：我报名，反正早晚脱不了。接着报名的一个接一个。

队长家的院子在我们第三生产小队里算是最大的。队长的父亲因病早逝，队长的母亲把这个院子安排得很好：院子的最前边留出一块较大的菜地，菜地里一年四季都有蔬菜；菜地北边是一行梧桐树，梧桐树生长茂盛，都有两拃多粗了，再过几年就能成材，等队长娶媳妇时可以打家俱用；梧桐树的北边，离房子有三四米的地方，又栽了一行国槐树，这些国槐树冠很大，每年能卖许多槐米，卖槐米换来的钱除了平日打油买火用，还能剩些，也可以说是比较可观的收入。队长是长子，母亲一般都能接受他的意见，可这次挖院土换田土的事，队长好说歹说，母亲死活不同意。队长一向都争先进，这次他能放弃吗？绝对不会！

说干就干，形势不等人，形势不由人啊！二月初三的早饭后，社员们各自带上劳动工具，陆续来到了队长家的院子里，队长的母亲见此情景急了，她跑到菜地里，一屁股坐下，两手狠劲地拍打着地面，大哭大叫着：是哪个坏种出的馊主意，今天谁挖我家的院士我就跟谁对命！……社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动手。队长的急性子上来了，他急步跑到母亲跟前，一把抱起母亲，对着副队长说：别管她，快带大伙挖吧！……

终于有一天轮到挖我家的院土了。爷爷可能是为回避，早早的去前庄姑姑家走亲了，当爷爷回家后，看到满院子里都换上了淡黄色的田里土，看到那棵挖土时被切断根的杏树摇摇晃晃的，活像脚底无根的醉汉时，心酸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连几天少言寡语。由于这一年春旱夏涝，那些在挖土时被切断树根的树没能行开根，都涝死了，我家的那棵杏树也没能免遭厄运；家家院子里的菜都长得瘦小，没有一家不缺菜的。

再说那从院子里挖出的土，一车车的都运到村后边那块只有五亩多的地里。那块地里种上了春玉米，玉米确实长得好，玉米棒子像那小温瓶似的。在玉米棒皮还是青色，还没成熟的时候，上级便开始催收到了，这块丰收在望的玉米是第一个被砍倒的，晒干后的玉米粒都干瘪着。村后还有一块与此同样大的地，地里的大麦收割后种上了夏玉米，因为这块地留着明年种春花生，没急着收割，直到玉米棒皮全变白了，可以说是熟得透透的才割的，那玉米粒子包满、光亮，沉甸甸的，亩产量比那块春玉米高出一百多斤。“青割三分收啊！”——社员们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作者简介

牟善春，语文教师，日照市东港区作协会员，有文章散见于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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