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可能是年纪大了，经常怀旧。
木心说，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嗯，没错，他说得是三十年前的潍坊，和三十年前的我们。
1993年的那个夏天，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报社上班，还记得第一天去报道的情景，满心满眼都是对于未来的好奇与憧憬。2022年的这个秋天，我匆匆地从街上走过，伴着满地飘飞的黄叶，夕阳在不远处又一次落下去，落了一万多次了。这期间，发生过什么?
也是那一年，离报社不远的潍坊经济广播电台新开了一个栏目，叫“你的故事我的歌”，刚一开播就风靡了潍坊的大街小巷。那时候还没有手机，一般的家庭电视也没有，广播是人们生活中的重要物件。两年后，报社给我们记者每人配了一个BP机，也叫传呼机，是个黑色的小匣子，挂在腰上或装在包里，外出采访，单位有事的话就用座机打到传呼台呼叫你，你的传呼机“嘀嘀”地响起来，赶紧找地方回电话。那个黑匣子让我已经感觉自己是个炫酷青年了。所以，三十年前，当电台的电波飘荡在城市的上空，在某个时间段，打开收音机，那也是一种时尚。
那是一档将流行歌曲与情感故事结合的节目，据说那几年，在节目开播的时间段，如果到潍坊学院和潍坊医学院的大学生宿舍楼转一圈，所有宿舍里传出的都是同一个声音——“你的故事我的歌”，歌声动人，故事也动人，许多人听得泪流满面。那时候没有“主播”或“主持人”这样的词儿，播音的叫“播音员”。这个栏目的几个播音员在年轻人中耳熟能详，张媛、方华、韩冬、晓彤、金华、李潍、小文、于勇……方华的声音轻柔又不失沉稳大气，如晶莹的雨水渗入宽广的大地，能醉了半个城市的人心。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经沉下去，三十年前的文艺青年们也老了，只是，三十年前的歌声还不时回响在心头，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有完。
二
2022年11月5日，在半岛创新大厦的艺金汇美术馆举办了一期沙龙，当年“你的故事我的歌”栏目撰稿人、作家马永安，栏目策划、潍坊播音主持学会会长赵鹏和节目制作王丽敏、播音方华，与不少热心听众，以及潍坊朗诵与语言艺术协会的艺术家重新聚首，讲述“你的故事我的歌”不为人知的往事，追忆似水流年。
那一年，赵鹏风华正茂。作为潍坊经济广播电台副台长，赵鹏与几个同事去南方考察学习，在上海东方电台听到了一档“广播音乐故事”节目，被称作“广播的MTV”。回到潍坊后，赵鹏和经济台的同事们借鉴上海杭州等地的经验，策划节目改版，推出了包括《你的故事我的歌》等一批新节目，使经济台在业内一炮打响。
那一年，马永安踌躇满志。他是潍坊医学院的青年教师，二十多岁的年纪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老马”，却是实实在在的“初生牛犊”，他受赵鹏之邀接下了为“你的故事我的歌”撰写文稿的活儿，豪情万丈地以为那不过是自己创作生涯的一种准备。此后的几年，他以每天一个故事的频率写作，每个故事三千字左右，稿费八块钱。他曾写到“不知东方之即白”，也写到做饭时烧红了锅而不自知。
那一年，负责节目制作的王丽敏还在用剪磁带的方式工作，从提取三五秒音效，到跌宕起伏的情景配乐，海量的工作强度，她精益求精从不懈怠。记得有期节目写的是关于母亲的故事，选好配乐合成时，她被故事感动到掩面痛哭，以至于副台长赵鹏走进办公室她都没有察觉，赵鹏忙问：“出了什么事?”当得知是因为工作太投入，情难自抑时，作为领导的赵鹏冷冷一笑说：“真行”，转身走了。年轻的丽敏心想：“哼！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被感动了，不行啊？不都说要想打动听众，首先要打动自己吗？”
那一年，方华是妥妥的女神级播音员。听众不知道的是，她录播这个节目时也经常感动落泪到录不下去。电台收到了很多很多听众来信，有的谈感受，有的讲述自己的故事。那时候没有微信没有电子邮件，所有的信都是手写，加起来有上万封。后来，《你的故事我的歌》之《懂你》获得了中国广播文艺节目评比的一等奖，这是一档广播节目的最高荣誉。
方华还记得获奖后的那一幕：
赵鹏把我们叫到一起，他自己妥妥一个葛优躺蜷在座椅里，手上的一支破笔一下下点着桌面，兴奋得两眼冒光，他说：这届的评委会主任是虹云老师，那可是我们仰望的国家级播音前辈。省台参评人员反馈的消息，说是听完咱们的节目，虹云老师一锤定音“一等奖就它了”。你们知道吗，评委组都不知道《你的故事我的歌》该怎么归类，这个广播音乐故事该是音乐还是文学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新的节目模式得到了行业专家的认可，说明我们的节目创新成功啦。
那时的成功也仅仅是工作上的肯定与认定，没有此后的引申与喧嚣。那是一群年轻人理想主义的闪光，如此真诚，如此朴实。
三
忽然发现，歌，还是老的好听。
苏芮的《牵手》、罗大佑的《是否》、李春波的《小芳》、老狼的《同桌的你》……沙龙的组织者郭蓓为了找这些老歌费了心思。
郭蓓自小在亚星桥边长大，热情爽利，自带老潍县人那种对于凡俗生活的精致与讲究。对于这个城市的风土人情、世道人心，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她找了很多三十年前的海报，连沙龙的小茶点都是当时流行的高粱饴、大白兔奶糖、炒糖、糖瓜……她甚至从专门搞到了几个收音机，摆在现场。
从音乐到场景到人心，都在怀旧。
只是青丝白发，我们留不住时光，也留不住青春。
但也无妨。
马永安已经成为了真的“老马”。他计划出一本书，叫《有没有一首歌曾让你泪流满面》，收集了三十年前“你的故事我的歌”栏目的四十几篇故事，配上潍坊朗诵与语言艺术协会艺术家们的全新演绎，在书中配上二维码，用手机一扫，就可以听音频的那种。其实也不叫“计划”，书稿和音频已经整理完成，交到了出版社，很快就可以面世。
当天，潍坊朗诵与语言艺术协会的贾路平、刘金全、马骏俪、于晓萍、韩霞、周易等现场朗诵了书中的片断。第二天，台下有一位叫刘清华的听众在朋友圈说：
“我有多少年没有被一种声音打动过？最精彩的部分都没有勇气举起手机拍摄，怕干扰了那种美好，当一个人完全被声音带入了故事的悲欢离合不能自拔时，他的眼里一定会含着晶莹的泪光。这不就是一个“文青”该有的生活吗？自己的故事感动着别人，别人的故事也感动着自己。”
据现场拍照的朋友说，刘老师也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我想，当然是，一定是。有过同样的岁月也经过同样的风霜之后，才可以沉静如斯，才可以不动声色地感动，才可以一如既往地微笑。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荆棘密布
……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姜育恒的那首老歌真好听啊！
本期摄影：刘金全、徐华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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