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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 Bevir | 什么是系谱?

文献来源:Mark Bevir, “What is Genealogy?,” Journal of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Vol. 2, No. 3, 2008, pp. 263-275.

作者简介:Mark Bevir,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学教授、英国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社会科学哲学和思想史研究,并与实证研究者合作采用诠释性和批判性的理论来研究全球背景下的英国。其代表作有The Logic of the History of Idea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 Democratic Governa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0), Interpretive Social Science: An Anti-Naturalist Approach (with Jason Blakel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核心论点

本文提供了一个关于系谱的理论,解释了系谱在19世纪时的起源发展、它的认知承诺(epistemic commitments)、它固有的批判性、以及它在尼采和福柯作品中的地位。本文认为,系谱(genealogy)是一种与激进的历史主义(radical historicism)相关的知识类型。它拒绝先验的真理和历史中的统一性或进步性,强调唯名论(nominalism)、偶然性(contingency)和可争议性(contestability)。因此,贝维尔认为系谱是对那些将人类生活的偶然性隐藏在非历史性观点背后的思想和实践的批判。

简介

“系谱”这个词有许多用法,但是在历史哲学领域,它是一种历史叙事,通过展示人类生活的形成过程来解释人类生活的某个方面。这些叙述可能或多或少是基于事实的,也可能或多或少是基于推测的,但它们总是历史的。作为一种历史叙事,系谱可能没有明确的起源,但它主要与尼采的《道德的系谱》以及福柯的《规训与惩罚》相关。一个好的系谱理论应该满足几个标准:首先,它应该解释为什么系谱会在19世纪声名鹊起;其次,它应该对系谱所隐含的认知承诺作出合理的说明;第三,它应该使我们能够理解系谱是如何具有批判的性质;第四,它应该涵盖尼采和福柯自称是系谱的作品,并将其与他们的其他著作区分开来。然而,一个好的系谱理论应该避免给人以绝对精确的印象,相反要承认系谱是一个模糊而笼统的概念,为其留下辩论的空间。

有些读者可能会怀疑寻求有关系谱的理论是否明智。作为一种历史叙事,系谱在人文和社会科学中随处可见,许多学者将其用于批判但没有注意到与系谱所具批判性质相关的哲学问题以及这些批判所包含的承诺。有时,他们甚至把哲学问题视为无关紧要的,认为把系谱定义为一种具有批判性的研究模式就足够了。与上述观点相反,本文为系谱提供了一个有力的哲学解释,强调它与激进历史主义之间的关系,并提出了它所包含的认知承诺,以及它如何发挥批判的作用。

激进的历史主义

系谱是在19世纪历史主义的背景下产生的。当然,也有更早地使用系谱的先驱者,尤其是大卫·休谟(David Hume)对存在于风俗习惯中的道德的心理起源的推测性论述。然而,激进的历史主义将尼采的系谱与这些先驱者的明显区别开来。在整个19世纪,历史主义的推理模式是司空见惯的。孔德、黑格尔、马克思、斯宾塞等人都认为,人类生活和社会只能被正确地理解为历史过程的产物。19世纪的历史主义认为历史是由某些原则引导或构成的。虽然不同思想家的原则各不相同,但最普遍接受的原则包括自由、理性、民族和国家地位。这些原则为历史指明了前进和发展的方向。因此,在尼采之前的先驱者们习惯深入到文化观念和实践之下找出人类生活的连续性特征。然而在《超越善与恶》(Beyond Good and Evil)中,尼采并没有把某些原则作为历史发展的指导,而是在这些原则中寻找信仰的偶然来源。激进的历史主义摈弃了那些使历史具有必然性和统一性的原则,十分强调唯名论,偶然性和可争议性。

唯名论:历史主义者通常认为人类的生活是在某一历史背景下展开的。人类的行为,实践,制度形成于影响其内容的历史背景中。发展历史主义者(developmental historicists)或多或少援引了某些原则来赋予这些历史实体以统一性。比如,国家是由民族特征构成的传统或通向文明的道路来定义的。相反,激进的历史主义者倾向于采用唯名论者关于行动和实践的概念,避免使用结构性的概念进行分析,如国家、社会、经济、民族和阶级等指向某一本质或用一套原则来定义其边界的概念。因此,激进的历史主义有时似乎反对所有的集合概念(aggregate concept)和解释。然而,激进的历史主义者可以使用集合概念,只要这些概念是在与被解释的事物有关的情况下被务实地构想出来。激进的历史主义对行为和实践的解释诉诸历史背景或传统,这些相关的传统不是由本质或固定的原则来定义的,而是能最好地解释相关行为和实践的某些过往片段。

偶然性:显然,激进的历史主义者无法通过诉诸固定的原则或本质来解释行为、实践和传统的变化。他们反对发展历史主义(developmental historicism)的目的论叙述,包括那些与马克思主义和批判理论相关的叙述。因此,激进的历史主义者把历史描绘成不连续的和偶然的。这种对偶然性的强调似乎表明变化是无法解释的。然而,激进的历史主义者经常描述和解释变化,只是他们没有诉诸普遍原则。例如,当人们对新环境或其他困境作出反应时,会对继承下来的传统进行重新解释或修改,从而导致了偶然发生的变化。

可争议性:对偶然性的强调意味着历史是完全开放的,因为发生的事情总是有争议的。它表明一件事物——行为、实践或传统——总是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被重新解释和改变。因此,激进的历史主义者对试图把一个事物描绘成统一的以及它的转变是和平的持怀疑态度。激进的历史主义者通常采用一种去中心的方法(decentred approach)表明,具有明显一致性的概念、传统或实践实际上是社会建构的,这些社会建构源于个体根据各种不同的意义行事。同样,激进的历史主义者经常运用权力的概念,以强调隐藏在一致性和必要性背后的多样性和争论。然而,当他们这样做时,他们很少指向一个权力中心。他们不会用权力来暗示一个由自身社会地位所界定的利益集团支配或剥削其他集团。相反,他们只是用权力来表明多样性和斗争的存在。

认知承诺

将系谱视为一种激进历史主义的表达,是为了澄清它的认知承诺。系谱并没有避免有关真理的主张,但是它明显反对那些不承认自身具有历史性的真理主张(truth claim),信仰和真理主张总是受到其产生背景下的特定传统的影响。重要的是要强调,对绝对确定性的反对并不意味着否定所有的真理主张。相反,激进的历史主义者仍然可以提出真理主张,只要他们认为“真理”不是一种永恒的确定性,而是“对我们客观有效”或“当前提供的关于世界的最佳解释”之类的东西。这种历史主义和人类学意义上的客观性概念要求我们以一种令人信服的方式比较和评估其他竞争性解释,但这一过程不需要我们诉诸纯粹经验或纯粹理性,也无碍于我们的认知承诺。因此,激进的历史主义解释了系谱如何能够挑战真理主张,而不会崩溃为一种挑战所有真理主张的整体性批判。一方面,系谱学家不断地提出质疑,揭示似乎是普遍的或永恒的真理观点的特殊性,这种质疑延伸到他们自己的观点。系谱学家可能会问,他们的叙述甚至系谱立场本身是否只是一种特殊的思考方式。另一方面,质疑某些信仰不一定是拒绝它们,揭露一个观点的特殊性也并不一定是否认它的有效性。简而言之,激进的历史主义者通常会在他们的信仰中融入一种自我反思。

批判

将系谱视为激进历史主义的一种表达,是为了澄清它与批判的关系。正如大卫·霍伊(David Hoy)所指出的,系谱对唯名论、偶然性和可争议性的强调,有助于将其与其他与批判相关的哲学传统区分开来,包括辩证法和批判理论。那么,系谱是如何作为一种激进历史主义形式的批判来运作的?作为激进历史主义的一种表达,系谱主要是一种去自然化的批判(denaturalizing critique)。激进历史主义强调信仰、行动和实践的偶然性和可争议性。因此,激进历史主义将别人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信仰、行为和实践去自然化,也就是当别人相信某些社会规范或生活方式是自然而然或不可避免的时候,激进历史主义就通过表明这些规范或者生活方式的产生具有偶然性来将它们去自然化。换言之,系谱作为一种批判形式源于激进历史主义的去自然化效应。鉴于系谱是一种去自然化的批判形式,它可能看上去与那些承认自己具有偶然性和可争议性的信仰及实践无关。在这种反基础主义的观点中,系谱的作用是什么?目前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尼采和福柯

将系谱视为一种激进历史主义的批判为将尼采和福柯的系谱作品与他们的其他作品区分开来提供了标准。萨尔(Saar)指出,尼采所用系谱的典型特征是对道德信仰和实践的去自然化批判。尼采对发展历史主义的挑战在非常罕见,至少直到20世纪早期所谓的“历史主义危机”之前都是如此。即便如此,对发展历史主义所面临的困境的一种更普遍的回应出现在现代社会科学的形成过程中。现代社会科学打破了以原则为框架的发展叙事,但没有转向系谱和激进的历史主义。相反,现代社会科学的特点是形式的、非历史性的解释。

福柯对系谱的运用因其对现代结构主义的明显借鉴而变得复杂。在他早期的考古研究中,知识型充当了解释自身内容的准结构(quasi-structures),在缺乏历史主义的情况下,无法解释从一种准结构到另一种准结构的变化。正如库普曼(Koopman)所说,福柯系谱的显著特征是引入了时间的复杂性和偶然性,并逐渐用处于多种状态下的多种现象取代了准结构。他的考古学展现了一系列离散的共时时刻,而他的系谱则将历史作为一种历时过程,这使他能够写出有益于批判当下的历史。

总结

系谱由于明显不愿涉及哲学问题,正处于被淡化的危险之中。系谱学家和其他批判历史学家不应该仅仅满足于将系谱作为一种探究和叙述的技巧。有鉴于此,本文提出的系谱理论将注意力集中在哲学问题上。本文认为,系谱是与激进历史主义有关的一种知识模式。更具体地说,它是对思想和实践的批判,这些思想和实践将人类生活的偶然性隐藏在非历史的观点背后。作为一种批判的形式,系谱主要依赖于激进历史主义的去自然化效应。

编译:施榕  审校:杨端程  编辑:康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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