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阿武

大姑妈嫁沙割村，沙割是莲头最西的小村。故父亲他们称大姑妈为“沙割姊”，我称为“沙割布”。“布”，小城海话，即是姑妈姑姐的意思。

大姑妈的第四个孩子阿武，与我同年，大我四个月。

十二岁时，阿武和我都学会骑自行车。我家的自行车是二十六寸，调低马窝子我可以骑。大姑妈家的自行车是二十八寸，阿武要骑车，只能坐在绑着麻袋的三角架上。

莲头到我家，约有十九公里左右。表哥阿武会骑自行车，沙割布来我家“丈村”（回娘家），阿武搭她来，不再先搭船，再坐搭客的自行车了。

有一次，我看到阿武骑在自行车的三角架上，搭着个子又高又大的沙割布，在路上奔驰着。那模样就好像马戏团的小猴子骑车表演。

阿武个子又黑又瘦，黑黝黝的小长脸，嵌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跟别人说话，总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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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里，阿武经常骑车来我家，然后带着我骑车到沙割。

晚饭后，阿武带我到村前的海边马尾松防护林捉纺车婆（昆虫）。与阿武寻那些小的马尾松树，抓着树杆使劲摇动，树上的纺车婆就掉到沙地里。

捡起沙地的纺车婆，去掉它们那些带毛刺的脚，绑在萝卜做的小船竹桅杆上，把萝卜船拿到水塘放到水面上，然后逗纺车婆的翅膀拍动，纺车婆的翅膀动起来，它就是萝卜船的发动机，萝卜船向着水塘中央开出去。

烤纺车婆和烤红薯，也是阿武与我喜欢做的事。

栖息于豆角苗架的纺车婆是最多的，位置又矮，走进豆角架一伸手就可以捉到几只。

把纺车婆的肠肚拔出来，将黄豆地里拔的黄豆荚弄出黄豆塞进纺车婆里，用小竹枝穿过纺车婆的身子，然后到防护林带，在沙地里挖了一个坑，捡来柴火点着，拿着插着小竹枝的纺车婆在火堆尖转动。渐渐的，直到纺车婆被火烤得发出一股诱人的焦香时，拔出小竹枝，撕开熟了的纺车婆，里面的黄豆染着纺车婆体内的汁液，放进嘴里嚼几下，真是齿缝滋生馥郁，满口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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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割村后海

沙割村村前的田地，都是围海造田的。种的番薯特别大特别粉但有咸味，再说分到各家田地也不多。秋收后，村前的田地各家都种了番薯。

寒假后，阿武会送些沙螺来我家，住了一个晚上后，次日搭着我祖母给他准备好的番薯、米等。我也骑自行车跟在他后面去他家。

半夜里，阿武叫醒我，偷偷跑到村前的番薯田，他看人叫我挖番薯。按他的说法，我是亲戚，即使被抓到也没事。

挖番薯也要讲手段的，把番薯挖出来，然后填回泥土，把番薯苗将新泥盖住。

番薯装到尼龙袋里，摸黑到防护林最末段，这一带人烟稀少，据说有人见到有鬼出末，极少人敢来。

这片防护林不到十米就是海了，半夜里的海浪不断地咆哮着，似要把海岸撕破的样子。海风特别大，刮得马尾松林发出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

在树头挖了小坑，将番薯放进小坑，然后盖上沙子，在沙面架上柴火点着，直到沙子被火烧得红通通的。这时，把火炭火灰清理到旁边挖坑埋了。

二十分钟左右，用小木棍清开番薯上面的沙，把番薯挖出来，不顾番薯烫手，剥开番薯，一阵阵香喷喷的薯香味扑进鼻腔。咬一口，又粉又香的番薯，绵软香甜，堪比山珍海味。

有一晚，与阿武表哥吃了半熟的番薯，那晚回去，两个人放了一夜的屁。

姑丈说，这两个家伙，肯定吃了没熟的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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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到沙割布家的当天，阿武表哥会领着我去挖沙虫摸螃蟹等，那天晚饭整得非常的丰盛，地地道道的海鲜大餐。

夏天到沙割布家，阿武表哥与阿雄表弟，晚上带着我去抓海马，海马跟小螃蟹差不多，藏身滩涂的沙洞里。这些小家伙腿长，跑得非常的快。

海马抓回去，用来煮海马粥，粥水鲜甜，鲜香四溢，可比一流美味。

八十年代中，大表哥阿英在别人的船当大副，船老板要阿英拉了几个人偷渡去香港后来被抓住，大表哥被判了四年徒刑。

大表哥坐牢后，沙割布家里因大表哥的事借了很多钱，大表姐阿秀和二表姐阿平挑起了家庭大梁。阿武表哥两年间也懂事和成熟了很多。

记得十五岁那年春季，我又到沙割布家。正好当时是海蜇旺季时节，大表姐和二表姐患了重感冒出不了海。

我刚到，阿武就说，老表，有没有兴趣出海捞海蜇？阿武叫到，我肯定是百分之百的支持。

次日凌晨，阿武驾船搭着我往房鸡岛附近海域驶去。捞海蜇是很简单的工作。海蜇在海水里浮着，抓起绑着网兜的长竹竿把它兜住捞到船舱。

海蜇块头很大又笨重，捞一个海蜇上来是非常吃力的。

刚大放鸡岛附近海域时发动机坏了，此时，风浪很大，船浮在海里左摇右摆。阿武检查一下发动机后说，轴承烂了，得等村里人的船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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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鸡岛

船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仿佛掉进一个黑森森的世界，四面八方都是哗啦啦的海浪声和呼呼的海风声。不时有些冰冷的水花飞溅到脸上，那脸上几滴冰凉水花和漆黑的海面，心里不禁暗暗发慌。

阿武这时递给我半瓶米酒，他说，老表，喝口米酒暖暖身。

接过阿武手里的米酒灌了几口后，尽管那时已经跟着六叔学会喝酒，但由于喝得急，还是被呛着了。喝了几口酒后，身上渐渐有些热气。

阿武叫我把瓶里的酒都喝了，他那里还有半瓶。喝了酒之后，酒气上来，人也大胆了，站在船唱歌。

唱歌唱干了喉咙，又拿起酒来喝。有些醉意后也累了。与阿武并排躺在船头上，我问阿武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阿武告诉我，他的愿意就是把墟上小卖部的阿玉泡到，让她生很多儿子。我问他阿玉漂亮吗？阿武笑着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对我来说，肯定是漂亮得不得了。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屁股大。

阿武还说，等自己有能力了，以后就在海里养螺，建一栋大房子，把姨和爹都接过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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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海灯塔

他问我的理想和愿望是什么，那时真的很轻狂自傲。我告诉阿武，我要做最有钱的人。

阿武听说我的理想，他就说，老表，等你有钱了，你要记得我。

后来，阿武又从船舱翻出半瓶米酒，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把那半瓶米酒喝完。

那夜，与阿武把理想和愿望不停地更换，不停地增加新的理想和愿望。其实，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理想和愿望呢？我和阿武，哪里知道要实现这些所谓的理想和愿望，不知道要付出多少艰辛和磨难的。

到了九点左右，村里有船经过，把我们的船拖回去。那天，阿武被沙割布揍一顿扎扎实实的，我的理想和他的理想都破产了。

那晚，阿武摸着伤痕对我说，建了大屋，不叫你布去住。

九十年代后，阿武承包了附近的海滩养海螺，真的在墟上盖起大屋，把他母亲和父亲都接过去住，娶了大屁股的表嫂阿玉，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去年，与阿武聊天，我说，你所有的愿望都完成了。我，却是一事无成。

写亲人，写海，真的是有永远都写不完的文字。

壬寅年八月初二日记于莲头西海湾风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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