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黑屋出来的阿幕，满脸憔悴，短袖T恤圆领口撕破一个口，裸露的锁骨周围，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秋日的阳光，白得刺眼，犹如夏季骄阳，炙烤着水泥路面。阿幕感觉脚底下浮着一层热浪，仿佛要将他托起来。
阿全和阿展走过来，阿全看了阿幕一眼问：还能走吗？阿幕木然地点了点头。
把阿幕带出来的治安队员举起手朝阿凤和阿幕指了指，用冰冷的语气命令：你们跟我去办手续。
阿火搀扶着阿幕，阿展走近治安队员身边，往他裤袋塞了一个信封，小声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领导指条路。那个治安队员按了按裤袋，脸色温和了很多。
阿展问他：领导贵姓？他压低声音对阿展说：我姓黄，其实所里领导没有安排出警任务的，矮仔球是矮仔表的大哥，你们得罪了矮仔表，矮仔球肯定要搞你们的，他是所里的治安队一小队队长，昨夜就特意查你们的工地，作为同事，我们肯定是要帮他的。
阿展掏出一包555香烟递给治安队员，陪着笑脸说：那是，那是。
说话间，黄治安员领着大家走进派出所的办公大厅，到一个穿橄榄警服的警察办公桌前面，阿幕和阿凤登记好资料，阿展交了费用后，大家准备离开时，黎指导员正走进来，叫住阿幕说：你被发廊老板打的事，我们正在调查，到时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阿展堆着笑容道谢：谢谢领导，秉公执法，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作主。
阿展领着大家到了派出所门口，拦了两辆出租车离开，到拱桥市场附近的小餐馆吃饭。阿展对阿幕忧心忡忡地说：惹祸了，你们该怎么办？这里可能待不下去了，要不你先回乡下避避风头，过一段时间等这事平息了再上来。
阿幕点了几下头，默默地说：只能这样子。
不能便宜矮仔表俩兄弟，他们打得我兄弟伤成这样，这口气吞不下去。阿全拍着饭桌气愤地说。阿火阿明也附和着。
阿展黑着脸沉声说：胡闹，胳膊扭得过大腿吗？忍一时风平浪静，冲动是魔鬼。报仇的事你们想都别想。
阿幕朝阿全眨了眨眼说：听展哥的，我在工地歇两天，等身体恢复一些就回去。阿火指着阿凤问：她怎么办？
阿凤捋了捋垂下来的刘海无助地说：我也是没地方去了，我的衣服前天给他们拿走了……说到这里，阿凤伤心地哭了起来。阿展从他的手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到阿幕面前，叹口气说：我也没多少钱了，这几百块钱你就带她去买几件衣服吧。
阿幕把钱推回到阿展面前连声说：不行，不行，我们已经给你添很多麻烦了，不能再要你的钱了。阿展大声吼起来：给你就拿着，你是阿全兄弟，也是我兄弟。
阿幕只好抽回手，阿凤要跪下来感谢阿展，阿展拦着说：我下午还有事，你们先回工地，没事就不要出来。
阿展走后，阿全他们拦出租车回到工地门口，庆叔远远看到他们，就摆着手叫他们停下，他转身进了保安亭一只手拿出一捆草纸，草纸裹着一把竹叶，另一只手拿着矿泉水瓶，里面装着煤油，他把草纸放工地门口路中央，淋上煤油，掏出打火机点着，他对大家说：等火势烧旺了，阿幕你带着阿凤大步跨过火堆。
淋着煤油的草纸，打火机一点，火苗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只看到一些黑烟。庆叔说，过。
阿庆拉着阿凤跨过火堆，庆叔口中念念有词：大步迈过，大吉大利，无事无非，旺旺相相。
庆叔写了一些药名在半截信纸上，交给阿全说：找个药店，照这几味药买回来，熬汤水给阿幕和阿凤喝。
过了几天，阿幕和阿凤的伤，喝了庆叔开的药方的药汤，身体恢复很快。
九月九重阳节，工地加菜。阿全的朋友阿宾带着两个朋友来工地蹭饭。阿宾是阿全他们邻镇人，二十三岁，他二姐嫁给阿全堂哥。阿宾经常去二姐，时间久了，跟阿全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带来的两个人，一个叫阿富，阿宾小学同学。另一个叫阿乐，阿宾邻村人。他们是跟着阿宾来南滨找事做的，没事做，暂时寄住在阿宾大哥家。阿宾大哥阿涛在南滨湾仔镇市场卖豆芽。
工地有几个女工，其余三十多个全青壮汉子，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阿叔。从下午三点开始，阿菊就领着几个女工准备晚饭，阿凤也跟着帮忙。
阿展送来几箱啤酒和十几瓶广东米酒，他对大家谦意说道：今晚约了客人吃饭，要不今晚跟兄弟一醉方休。
女人做饭菜，男人们打扑克的打扑克，聊天的聊天，有一些年轻人跑工棚后的山上玩耍。阿全阿幕他们七个人在斗地主。
阿展走后，四点多，工地门口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哗一声，面包车厢门拉来，跳下来十几个年轻男子，他们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手里拿着短钢管，矮仔球和矮仔表俩兄弟杀气腾腾地走在前面，庆叔一眼看到他们来了，赶紧吹响哨子。
阿全听到庆叔急促而密集的哨子声，丢下手里的扑克牌大声喊道：操家伙，庆叔有事。
工棚里的三十多个年轻人，迅速操起收藏在睡床铺的短钢管，陆续冲到工地门口，一字儿排开，阿全和阿宾、阿幕走在最前，庆叔站在中间，得意地朝着矮仔表矮仔球轻蔑地说：想打架么？今天就收你们的米薄。
矮仔球和矮仔表他们停下来，矮仔球恶狠狠地指着阿全说：你们好样，害老子被派出所开除了，老子跟你们没完。说完转身领着他的人悻悻离开了。
工棚里有短钢管，九十年代常有的事。那些年出来干建筑工，都是一帮帮的，班组与班组之间发生冲突磨擦是家常便饭。所以，每到一个工地，都要准备一根一米长的钢管放床铺上，以防万一。
工地的饭菜，是分饭分菜的。每人一个饭盆子和一个铝盘子，饭可以任吃，菜是每人一盘子。
逢节日加菜，用大盆装菜，几个人一盆，没有饭桌的，菜盆摆地上，端着饭坐地上吃饭。
今晚阿全他们七男一女分一盆鸡肉，一盆猪肉，一盆青菜，一盆鱼。阿全、阿幕、阿宾、阿火四个人用盆子喝酒，说到今晚矮仔球他们的事，阿宾怒气冲冲：阿全，他们太过分了，不给他们露一手，他们以为我们是豆腐呢。
阿火红着眼说：要不喝完酒就去干他。
蛇无头不行，起事要有勇有谋，不能盲目行事，到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古有桃园结拜，梁山英雄聚义。好汉难敌四手，出来做事要有帮手。庆叔端着盆子插嘴。
阿宾听到庆叔的话受到启发，他喝了一口酒，兴奋地喊着：阿全，要不我们几个结拜？阿火阿明阿富他们纷纷站起来拍手叫好。
此时，如钩的弯月挂在半空，朦胧的月色掺着工棚门口的灯光落在阿全脸颊，阿全的脸色涨红，阿幕微笑着。
庆叔走过来说，结拜是大事，要选个好时辰。说到这，庆叔闭眼睛手指曲着动了几下，突然睁开眼说：今晚最好，结拜要讲究的，兄弟之间要换帖的，换帖兄弟就是过命的兄弟，生死与共，同心同德。我那里还有红纸，你们把自己的出生日期写给我，我帮你们做帖。我来主持。
听说阿全他们要做结拜兄弟，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阿全端起一盆米酒，一口喝完后对大家爽朗地说：请大家为我们七兄弟做个见证人。
庆叔拿出来一块大红纸，把阿全他们七个人的出生日期分别写成七份，每份骑缝写上：义薄云天、同心同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庆叔写好后，叫阿菊取来七个碗，他拿出一扎香，这香是工地初一十五拜神用的。
庆叔点了香，每人分三柱香，烧了一沓纸钱，让阿全等七个人朝着东面跪下，然后把一把小刀伸给阿全，神色凝重地说：你们想清楚没有？一旦歃血为盟就不得后悔的。
阿全大声说道：不后悔。阿宾阿幕他们也跟着大声吼着不后悔。
庆叔面朝东面，低声说：歃血仪式开始。阿全拿小刀往食指轻轻一划，几滴鲜血落到碗里的酒里，散成一朵朵红色的花。
阿宾也学着阿全，小刀一划，血滴入碗里。依次到阿幕阿火他们。
庆叔说，举起血酒，跟着我说。你们说自己的名字。
大家立即端起碗，庆叔喝道：皇天在上，阿全、阿宾、阿幕、阿火、阿明、阿富、阿乐愿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请皇天后土为我们兄弟做见证。
大家说出自己的名字，发了誓言。庆叔拿出红纸，教阿全他们在骑缝按下食指血印，然后将红纸切成七七四十九小块，阿全阿宾等七人交换了小块红纸，完成了换帖结拜仪式。
阿菊和阿凤端来几盆别人吃剩的菜，拿来几瓶广东米酒。
阿全阿宾他们按年纪排大小，阿全二十五岁，排为大哥。阿宾二十四，比阿幕大三个月，排第二，阿幕第三，阿火第四，阿富第五，阿明第六，阿乐第七。
七人相认兄弟，重新坐下来喝酒。
（待续）
庚子年闰四月廿三日夜，雨初堂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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