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
他比我大五十岁
我是他的
第六个儿子
也没用
我们俩越来越像兄弟
争吃争喝还要斗气
我终于长到了十七岁
（对于所有的父亲来说
这真的是个危险的年龄）
那个夏天
我记得很清楚
当着他朋友的面
我的荷尔蒙爆发了
我爆了粗口
（相当于今天的“靠！”）
你知道
我忍了很久
这并不因为
他揍过我
而且不止一次
啤酒瓶被我们俩踢翻了
泡沫像积压许久的怨愤
飘散着紧张的
马尿味道
1981年
他不再是黑五类
我也不再是
狗崽子
我们俩都自信满满
靠！何妨大战一场？
就这样
我爆了粗口
很爽！
代价是
他抓起那个
油光锃亮的板凳
天知道
那是汗水还是油腻
反正油光锃亮
照着我肌肉突起的后背
就是狠狠地一下
我跳将起来
只有逃走
他在后面追
老家伙六十七了
还这么杀伐
换了我肯定不行
他目测我跑出去的距离
又换了一块砖头
我笑了
笑得很放肆
类似于挑衅
手里的砖头被他朋友
紧紧抓住
我知道安全了
我们俩遥遥怒视
喘着粗气
像一老一小两只公鸡
那天
我带着胃里残存的
那点可怜食物
四处游荡
如果有搬砖的找我
说不定我早就浪迹天涯
差点让他悔恨终生
也说不定
但是没办法
黄昏时分
我还是悄悄回来了
他在醉卧
手里的烟卷
烧糊了床单
就这样
一个幼年丧母
一个中年丧妻
我们俩和解了
从第二天开始
我们像
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继续那种
看不到尽头
又没有任何希望的
狗日的灰暗生活
我们从此
开始相互怜悯起来
是的
他有六个子女
唯有我不离不弃
我有一个父亲
虽然不堪
却给我一个
可以诅咒的家
仅此而已
想想我更可悲
他毕竟还有
民国时代的
二十年阔少时光
可供回味
只是我无法预知
十年后的一个秋天
他将一去不返
仅仅住院三天
就果决地离去
否则当时
我对他的怨恨
会轻一些
真的会轻一些……
2016.6.18酒后于父亲节前夕
周长风，男，60后，籍贯江苏。1980年开始诗歌创作，1989年赴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学习深造，1992年毕业。1984年起在《诗刊》、《花城》、《星星》、《诗神》、《诗潮》、《上海诗人》等发表作品，多次在《诗刊》《诗潮》等杂志举办的全国性诗歌大赛中获奖，作品入选多部诗集、诗选集，近年来亦有小说发表。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诗集《隔着岁月的倾诉》、《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现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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