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中国人，一旦学了点历史唯物主义，或自然辩证法，或在科学中学到牛顿力学，就会相信历史是一定的。我们并不知道相信历史是一定的人心目中的历史到底是宿命的，还是决定论意义上的。宿命和决定论还是有区别的，宿命论含有一定的神秘主义色彩，命已注定，但不可知，因为命运的背后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就是那个主宰你的命运的力量，而决定论呢？则更加物理化，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世界在开端的时候，所有的因都具备在那里了，因此果也是不可避免了。
我早就想写一篇文章表达一个完全相反的观点，历史根本上是不一定的，甚至可以说是偶然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科学”根本不科学。历史不存在一个根本的规律，因为整个宇宙本身并不存在一个决定论的根本规律。而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主要观点是，历史的所有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是物资的丰富程度，将一切约化为物质，雅一点的说法是经济决定历史，环境决定意识。
但我迟迟没有动笔写这么一篇文章。后来终于下决心写，是因为看到《大家》上蒋亚平先生的文章《历史是一定的》。他开头就说：“历史是一定的，不仅仅是在他是已经发生的事件这样一点上是一定的，还因为在他刚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定的，在他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是一定的。一定的意思就是说必然发生，不能更改，没有选择。”
撇开人类历史，我们先看宇宙的历史，看看蒋先生的命题是否成立。
宇宙在热大爆炸发生之前发生了一个极为短暂的暴涨，它在时间上的长短不十分确定，大约10的负32次方秒。在这个极短的时间内宇宙在线性尺度上膨胀了10的26次方倍，体积的膨胀倍数是这个数字的三次方。这个时期的存在极为重要，没有它，我们的宇宙不可能成长为今天这么大的一个宏观宇宙，尺度达到四百亿光年以上。
这个时期存在还有另一个重要性，那就是，今天的恒星，数千亿颗恒星组成的星系，都是在暴涨期就有了诞生的种子。这些种子是怎么来的？物理学家通过量子论计算告诉我们，在这个极为短暂的时期，真空能量发生了涨落。这些涨落很寻常，它们还不断地在宇宙中发生，不断地在我们身边发生，涨了就落，落了就涨。但它们在暴涨时期发生就不寻常了，因为那时宇宙空间膨胀得极为迅速，很多涨落还没有来得及落回去，就被迅速膨胀的空间拉开并固定下来了。这些涨落从能量密度上来看非常小，只有十万分之一。可是，就是这些细微的涨落后来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慢慢地成长，最终成长为恒星和星系。
学过一点量子论的人很快就知道了，原来我们在天空看到的恒星以及星系是量子涨落的结果，而量子涨落是偶然的，我们只能计算某个空域中恒星和星系出现的概率，却不能预言什么恒星和什么星系会出现。是的，我们的太阳系完全是不可预知的量子涨落的结果。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我们太阳系之前的恒星（太阳是第三代恒星）是一个概率结果，这样，太阳系本身也就是概率结果了。宇宙大爆炸的开端，不存在某个确定的“因”，导致太阳这个果。
表面上看，因果律在我们这个世界严格成立，这也是为什么牛顿科学体系导致所谓的“历史唯物主义”。你给一个铅球多大的力量以及多大的角度，它就能被推得多远。开车的时候，挂好档，踩上油门，你会看到汽车速度计慢慢升高。如果你是飞行员，会有更多仪表，每一个仪表都告诉你一定飞机状态数值。当然，不论是腕表，还是手机中的时钟，都是有条不紊地走着。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然后在西方落下。从我们的日常经验来看，我们这个世界的运行是按照某种事先确定好的方式运行的。这些经验在牛顿力学体系中成为一个严格的经典因果律。
另一方面，我们又体会到不确定性。你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升职，不知道刚写的一本书出版后能够卖出多少本，你甚至不知道今天在饭店会点什么菜，不知道有什么客人会迟到。这些不确定性，让我们感到世界的无法把握，有的甚至让我们绝望，比如你在找工作却一直找不到，不知道录用的机会什么时候到来。物理学家会告诉你，其实这些不确定性都是表面的不确定性，有很多因素你不知道，所以你不能预言。比如前面提到的请客，张三也许在家和老婆吵了一架，所以他迟到了半小时。如果你知道了所有这些因素，你会预料到事态的发展。
不过，在我们将所有因素都约化到最简单的之后，很多情况下我们还是不能预言事态将如何发展。比如张三和老婆吵架了，最终归结到他老婆哪根神经搭错了，问题在于，连张三老婆都不能预知自己什么时候哪根神经会搭错，你怎么能够预言张三是否和老婆吵架，会唠叨到什么时候？
因此，所有和人类活动有关的事情，最终都归结为人的大脑活动，而迄今为止我们并不能预言大脑的运行，也不知道它做出决定过程的细节。这就将我们带到一个终极问题，人类是否拥有自由意志。人类是否拥有自由意志？这是争论了两千年没有结果的问题，正方和反正的人数一样多，还需要科学发展本身来回答这个问题。
在微观世界，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个电子也许在这个时刻出现在A点，下一个时刻在什么地方出现只能用概率来估计。开头，人们以为也许世界只是微观不确定的，宏观是确定的。但是，我们一开始就用我们的太阳系为例说明这么个宏观物体，它的出现也只是偶然的。
可能会有人反驳道，你是对的，微观世界是不确定的，太阳系的出现也是偶然的，但介于太阳和电子之间的一切都是决定论的。这个观点，表面看上去还真不好反驳，但我也尝试给一个反例。
也许，单细胞生物在三十亿年前出现在地球上不是偶然的，但是人类的出现是必然的吗？即使人类出现是必然的，智人的出现是必然的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在非洲的某个地方，一个宇宙射线击中了一个直立人的卵巢，改变了一个关键基因，使得她的后代成为第一个智人，或智人的祖先？按照恩格斯的历史理论，劳动创造了人。可是我们现在知道，地球上所有智人都是“非洲夏娃”的后代，为什么其他地方的直立人没有通过劳动成为可以对抗非洲夏娃后代的智人？我们甚至可以直接问，为什么尼安德特人没有通过劳动成为现代智人？
研究还发现，智人的脑容量在语言出现之前已经有人类现在脑容量的大小了，也就是说，语言需要的大脑部分早就在那儿了，为什么语言出现得更晚？乔姆斯基甚至说，语言，或者近乎完美的语言产生于某个个体的一个随机突变，近于完美的语言是突然出现的，而不是通过什么劳动。至于这个随机突变的原因是什么，大概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既然是随机的，就没有什么固定的“因”，更加不是宇宙在大爆炸时已经决定了人类以及人类语言的出现。
至于人类的自由意志，如果存在的话，则彻底推翻历史唯物主义，因为很多重大的决定可能与物质或经济完全无关，它们是某些人大脑自由决定的结果。我常常说，即使我们正在经历的历史，很多情形下是偶然事件塑造的。这些事件，有的可能是某个喝醉了酒的大佬造成的事故，也可能是张三被老婆吵烦了突然离家出走，也可能是某人因一个美女的脸上发出的一些光子改变了他的婚姻，从而改变了他自己的历史，从而也改变了我们的历史。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