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往事
瓦罐往事
文/简宁
收拾地下室，无意中翻找出一只旧瓦罐，红泥本色。
我记得，原来它的小耳朵上还栓着一截粗麻，当做提手。
这是早先乡间小作坊烧制的，最原始简单的一种瓦器，过去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用来盛油装盐。我家这只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反正我小时候家里一直用着它。
我把它拿上楼洗刷多遍，也没能把那些陈年的垢渍洗净，这样也好，看上去倒有一种自然陈旧的年代感。用不着它来盛油盐了，我想，用来插花倒还不错，就顺手从门口的石榴树上折了把带着花苞的枝叶，插上一看，还真是一个自然朴拙的花器，摆到茶台上，小小的茶室立刻多了一缕草木香气。
清闲时喜欢泡茶，茶台上的小瓦罐，仿佛是一个来自童年的故人，和我守着一壶茶，说起已经有些模糊了的陈年往事，说起儿时那些真正的“草木”生活，那些生命最初的苦辣酸甜。
我的童年，所有关于舌尖上的记忆，似乎都与这只陶罐有关。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能让他记住的也无非就是一个吃字。
我记得，这只瓦罐一直放在老家灶台上面供灶王的横板上，里面经常装着雪白的猪油。
那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
村里每年会杀一两头集体喂养的猪，全村人抓阄分肉。当时食油紧缺，大家都稀罕肥肉，如果能抓到一块白猪膘，一家人就会高兴的像是中了大奖，如果抓到的多是瘦肉，就会难过的年都过不好。
我上初中的时候，开始住校，每周回家拿干粮咸菜，母亲总是用猪油给我炒自家腌制的菜樱子。母亲尽量把咸菜炒的好吃些，有时还想办法找些葱姜或八角花椒来放上。十冬腊月，天寒地冻，宿舍里没有炉火，猪油就会冻结成块，玻璃瓶里碧绿碧绿的菜叶夹裹着白腻的油脂，看上去非常漂亮！更主要的是香、解馋。现在我还经常想起这种出自母亲之手的、简单的美味，如果再有那么一瓶，夹一些在热气腾腾的馒头里，绝对是世界上最有吃头的一种“汉堡”。
只是当时从没想过，家里只有那么一小罐猪油，我天天吃，家里人吃什么？
那时候和油一样稀缺的还有糖，当时的水果糖一分钱一块，孩子们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来窜门的亲戚，多会买上一把当见面礼，但是一定是数着家里的孩子买的，一人一块，或两块，绝对不会再多。
家里偶儿有点红糖，母亲会立刻装进小罐藏起来，现在想想，当年的母亲真是藏东西的高手，家里有一群天天翻箱倒柜、上墙爬屋，宛如神探的“馋猫”，母亲竟然能把一罐糖藏得了无踪迹！只有哪个孩子感冒了，母亲才会神秘的 “变”出小罐，给生病的孩子冲杯糖水。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给哪个哥哥或姐姐冲糖水的时候，被我撞见，就会拽着母亲撒娇，甚至撒泼，不让她藏起小罐，非得要一个糖蛋吃！母亲一边骂我馋，一边捏给我一个小糖蛋：不要让他们几个看见啊！母亲叮嘱我：躲起来吃，我忙攥紧小手向街上跑去······
只有几岁的我，就是再馋，也不舍得一口把那个珍贵的糖蛋吞掉，而是一点一点舔，让舌头尽可能多的享受几次甜味。有时，我还会招呼出一个要好的小伙伴，躲到个角落里你一下我一下的轮着舔。
那时候觉得世界上就没有比糖更好吃的东西了！
所以就天天幻想着，长大挣了钱，只买糖吃！我还偷偷打算，要买上一罐红糖，一罐白糖，像拌炒面一样，用水拌着吃，吃一口红糖再吃一口白糖。我甜滋滋的想象着自己拿着小勺左一口，右一口大快朵颐的情景，不知不觉，口水就会溢出嘴角。
长大后，竟然慢慢忘记了当年对糖的渴望，不再喜欢吃甜食。
去年去出去玩，大家都买一种块状的红糖，黑红的颜色，颗粒晶莹，看上去味道浓厚甘甜！我也跟着买回来两袋，想起小时候那一口甜至心底的糖水，就自己冲了一杯，但是，竟然喝不出有多么甜，更没有儿时那种一直甜到心底的感觉。
后来一直没再动它，夏天，红糖受潮开始融化，就扔掉了。我想，这件事要是让小时候的自己知道，该有多么的惊讶，多么的心疼啊！
很小的时候，每当小瓦罐里盛上虾酱，我就知道，我们要去姥姥家了，那可是我最盼望的事情！
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我记得，我们要一年才能去姥姥家一次，一是因为路远，母亲拖儿带女出门不容易，二是实在心疼那点车票钱。
每次去，母亲都会把小罐倒出来，捞上稠稠的一罐虾酱，给姥姥带着。那时候冬天没有菜吃，我们家靠海近，虾酱只有几分钱一斤，整个冬天，家家户户只吃虾酱和咸菜。
盛好虾酱，母亲再切一片薄薄的咸菜盖在上面，说这样虾酱不容易晃出来。
我至今清楚的记得，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瓦罐，小心翼翼赶去汽车站的情景，一路上两只手都不敢松一下，下车还要再走上好几里土路才到姥姥家。
每次走到姥姥家胡同口，我就非要提着瓦罐，母亲很害怕我摔了，但又拗不过我，只好让我提着，她弯着腰接着。我边走边骄傲的喊着姥姥，颠着小脚跑出来接我的姥姥就会故作惊讶：妞儿提来的虾酱？哎呀，走了这么远的路，还一点也没有洒！姥姥边说，边忙接住小罐。
我以为真的骗过了姥姥，心里美滋滋的，得意的不行，任由姥姥又亲又抱。
去姥姥家，是我童年里最快乐、最幸福的记忆。
姥姥家虽然很穷，但是却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因为姥姥最宠我、疼我。
记得有一年，我和母亲去看姥姥，姥姥家可能连几毛钱也找不出了，姥姥就把钉在土墙上晒着的一张兔皮取下来，悄悄背着我去镇上的供销社，卖了兔皮，给我买了一把水果糖，一个黄色的小皮球。
至今，想起这件事，我心里还会涌起阵阵辛酸！
那可能是姥姥家留着换火柴和灯油的，唯一值钱的东西。
不知不觉，曾经的一切慢慢走进时光深处，有些隐约可见，有些了无踪影。
作为家里的一件小家什，一个老物件，小瓦罐就像一段凝固的岁月，留在了我的身边，我的眼前，看见它，就会看见它所承载的那些过往，就会回味起生命之处的那些辛酸与甘甜，那些永世不再的亲情！
今天，在我的茶台上，小瓦罐天天盛着几枝随手采得的树枝野花，陪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平平淡淡的晨昏，这些家常日子终会成为另一段旧时光，会在将来里的某一些瞬间让我一遍遍想起！
图片来自网络
简宁，原名刘宁宁，山东东营市人，爱好读书，写作与国画，汗滴化雨伴笔耕特约撰稿人。有部分散文发表于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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