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第335期
总第939期
瓜棚里的老人
为了在晌午之前赶回来，一大早，我就进城了。
夏天的早上，知了照样一个劲地叫着热，到了上午更是群英荟萃，吵闹得不可开交。从城里出来，已经接近中午，赶路的人们早已是大汗淋漓，湿透衣衫了。为了能在午时赶回家，我没有休息一刻，匆匆忙忙的的骑着自行车往回赶去。
太阳很毒，把大地烤的就像蒸馒头的笼子，树叶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小草几乎晒干了叶子，鸟儿躲到阴凉的地方去了，只有那烦人的知了扯着嗓子拼命地吼叫。我飞也似地骑着自行车抄小道疾驰，心想着回到家里，先洗个澡，然后再吹吹风，端一杯菊花茶，坐在池塘边的老柳树下看鱼儿嬉戏，听知了歌唱，那一份报纸，边喝茶边读报，十分惬意。
随着“砰”的一声，接着“磁---------”的气窜了出来，原来我的自行车爆胎了。我的心突然凉了下来。就像坠入了冰窟窿。这下完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芜人人烟的野地的蜿蜒小路上，顿时感觉进退两难。 但是还是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前挪去------
忽然眼前一亮，远处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瓜棚，瓜棚里肯定有人，有人肯定卖瓜，吃到那甜丝丝的西瓜，就可以解燃眉之急。说不定还有修车的小摊子，那就更好了，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来到了瓜棚，只见路旁的瓜棚里坐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后面是一大块绿油油的西瓜地，西瓜一个个滚圆滚圆地躺在那里睡午觉。老人再轻轻摇着蒲山，一张桌子上有一杯凉茶，他坐着在那里打盹，桌子旁边有打气筒等修车工具。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百花明又一村啊。”我不禁暗自窃喜。“大爷，我买西瓜吃。”我恭恭敬敬地说。只见老人家慢慢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浑浊、沧桑的眼睛，他怔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不卖西瓜。”“不是在开玩笑吧，种这么一大块西瓜，怎么说不卖呢？”我有点莫名其妙了。
老人对我说：“这是我儿子种的西瓜，我是帮助他看瓜的，他会拉到城里卖的，我只有看管的责任，没有卖瓜的义务。再说，他媳妇知道我卖瓜，也不开心那。我当不了这个家。.”原来是这样，我的心一下子又凉了。只好先修车辆了。老人说：“这里有工具，车子自己修，自己充气”。我只好自力更生了。一边修车，一边聊天，老人说：“你是哪里人啊？咋走这石子土路？不去走柏油马路啊？”我说：“老大爷，我是刘楼村人，离这里还有十多里路，想早点回家，少走几里路，没想到车子放炮了。”
“刘楼村，是毛庄东的那个刘楼吗？”老人家一听六楼村，“豁”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立起来，眼睛射出一道亮光。
“是啊，咋了？”老人刚才还懒洋洋地坐着，这一下子站起来，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了。
“你确定是刘楼的？”
“确定。”
“那你姓啥？”
“姓高啊，自古以来高刘楼土生土长的就姓高。”
这时，老人脸色更加严肃了，他再次看了看我，眼睛里分明露出一种吃惊、兴奋还是说不出的神情，他不再和说话，而是转身向瓜田走去，那步履蹒跚，却很有力度。我心想：难道我说错话了？还是一提起刘楼村，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是不是刘楼谁和他有仇，要报仇啊？哎，要知道这样，早点不说自己是刘楼村了，听天由命吧。我在低头继续修车。
“小伙子，过来歇一歇，吃块西瓜。”这时只见老人从瓜田里摘了一个又圆又大的西瓜，抱着走进瓜棚，他拿起一把刀，麻利地把瓜的把柄切了下来。然后用切下的瓜皮把刀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满意为止。“咔嚓、咔嚓------”一个圆圆的大西瓜就被他切成了八块。我感到十分惊讶，老人的态度怎么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不卖西瓜，现在竟然要我吃西瓜，究竟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更加纳闷了，这里面不会设什么局吧。我顿时有点惶恐不安起来。但是，饥渴难耐的我早就想有吃西瓜的欲望了，在老人的再三招呼下，我的忐忑不安地洗过手，用迷惑不解的眼神望着老人，接过老人手里递过来的瓜，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心想：他为什么不正常卖西瓜，也让人吃得心安理得，这样不明不白地吃人家的西瓜，心里到底是不踏实，该不会是遇到了白雪公主吃苹果的故事吧，还是会遇到“偷”一罚十的骗局。天上不会掉馅饼的，真的掉馅饼，那就是个陷阱。我实在是有点纳闷，又不敢问，因为老人家的脾气是怪怪的。等我吃了几块瓜，感到很舒服了，老人才开口说：“小伙子，你一定想知道我为啥不卖瓜却还要给你瓜吃吧。”哎哎妈呀，老人家怎么这么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我心里咋想的。我眼神慌乱，点点头说：“是呀，我想知道。”
老人坐在那里，朝着刘楼的方向远远地望了好大一阵子，眼里露出一滴滴晶莹的泪花，他拿出一块手帕，擦啦擦，激动地说给我讲起了六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1962年，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家里失火了，爹娘都在火灾中丧生，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没吃没喝，就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外面走去，沿街乞讨，衣不遮体，那个年月，家家户户几乎没有吃的，要饭的成群结队，我四处遇到人家的白眼和冷嘲热讽，几乎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浑身还有许多火灾留下的伤痕。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来到了一个村子，一天没有要到饭，就晕倒在一个草垛里。晚上，几个好心人把我抬到家里，让我喝一碗红薯稀饭、玉米汤，我才慢慢苏醒过来。浑身的烧伤，疼痛难忍，心想，如果明天再要不到饭，我就一死了之。没想到是一个好心的老大娘和一个大爷救了我，在家里找到了一种叫“老鼠油”的土制烫伤药，每天给我涂抹，十几天过去了，我的烧伤竟然被恩人出奇地治好了，村子里有十几户人家，我每天去要饭，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口口稀饭、一口口干粮，让我吃，我才有了活命。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大娘和大爷对我说：‘孩子，你家里遭遇不幸，可千万别想不开，活着比啥都好啊，再大的坎也会熬过去的。’我紧咬着牙关，使劲点了点头。临走时，老人还给我找了几件破棉袄，破棉裤。我不能总是给这个村子的好心人添麻烦，因为他们也要吃饭，我痛哭了半天，给村子里的大娘、大爷们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依依不舍地向毛庄方向走去。内心却牢牢地记住了：‘刘楼村’三个字。是刘楼村的大爷大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刘楼村的热心人，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也活不到今天啊，那年我才十五岁。”
老人讲完了自己的往事，竟然想一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我的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老人讲出了内心隐藏了半个多世纪的秘密。关于烫伤药“老鼠油”的故事，我早就听说过，那是很久以前，我爷爷、二爷、四爷、五爷、六爷小时候在村子里玩耍，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手，是老太用祖传的土制烫伤药“老鼠油”给他们涂抹，才很快好了。我小的时候，左脚也被开水烫伤过，是爷爷教会父亲用“老鼠油”给我抹好的。所谓土制“老鼠油”，其实就是用母老鼠刚产下的没长出毛的老鼠崽放进一个透明的瓶子里，然后倒进香油浸泡，一个月就可以用了。
我也被老人的不幸往事感染了，深切地同情他，默默地为他祈福。又为刘楼村的祖辈们的往事感到由衷的自豪。
老人擦拭干眼泪，接着又说：“那时的大爷大娘可能就是你们村现在的爷爷奶奶或者老太，不知他们还在不在？”
“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老太字辈分的早已在天堂享福了。”我回答道。
“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我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没有再次来到刘楼村探望，他们可还是我的恩人那。”老人喃喃自语，又好像是自责。
我们谈了好久，自行车也修好了，西瓜也吃完了，我也该走了。临走我问老人西瓜和修车总共多少钱。老人摇摇头说：“修车不要钱，西瓜是我送给你的。”我说：“你说西瓜不卖，儿子媳妇会不高兴，你还送人那？”
老人说：“我说不卖西瓜，但是没说不送西瓜。送给恩人的后人多少西瓜也报答不了救命之恩。”
我见老人执意不肯要钱，就趁他转身的时候，悄悄地把十元钱放到了他的桌子上面，用西瓜皮盖上，算是支付西瓜和修车的钱。
我骑车和老人说再见，走了一阵，突然听到老人的喊声：“小伙子，你的钱--------”
“大爷，那是你的钱---------”
两句淳朴的乡音飘荡在散发着泥土味的小路上空，凝结成一座世世代代友爱的桥梁-------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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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高春光，男，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高级教师，上海“敬贤文艺社”成员，21世纪优秀童谣、散文作家，长期从事儿歌散文创作。连续多届获得“蔡丽双杯全球华文诗词大赛”奖项；2016年应“中国文化义工”主席张紫秋女士之邀，随大陆“中老年艺术家代表团”到香港举行“中秋国礼团拜会”；2019年获得世界华语童谣优秀奖，作品有童谣、儿歌、快板、戏剧、散文、诗词，上百篇（首）作品在全国多家刊物发表。现在上海奉贤区五四学校任教，《垦学报》主编。《当代先锋文学》签约作家，《垦学报》校报主编。《汗滴化雨伴笔耕》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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