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

二

素素用纤细的手指，递给我一盏罗布麻茶，她对我说：“我查到他了，他现在是个出租车司机，您身子不好，不要回去了。北方的天气苦寒干燥，您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我自己去，让他生他便生让他死他便死，我会做的干净利索的。”

我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新鲜的罗布麻，瞬间全身的冰冷被一口热茶驱散，我对素素说：“我要见他，我不会让他死，我要让他生不如死。但最终，他必死在在我的前面。”

素素抚摸着我长长的秀发说：“太太，您不能死，您死了，先生在九泉之下也会怪罪我们没有把您照顾好。如果您决议去北方，让我陪您一起去，我为您所作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洗了洗手，为我的先生约翰苏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心中默默哀思：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愿你在天堂安康！然后推着皮箱，带着素素上了车，司机小刘问我：“太太何时回来？我好去机场接您。”

我沉默了很久说：“也许没有归期，你要好好地为我看着家，但不要进我的卧室。”小刘小声问：“那浇花的时候也不能进吗？”我回答：“浇花可以进去，但不可到处偷窥。我今生，最恨别人偷窥我的卧房。”人类是生来就存在好奇心，生来就存在对隐私的好奇的，喜欢窥探隐私，是天生的，也是人类的天性。

回来了，我的故乡，往北，再往北，无数残存的烽火台，遗留着战争的记忆，一别数十年，是浪子的回头，还是迷途知返，我说不清。客车上的人们看着我，议论纷纷：“这个女人是电影明星？挺好看，身材真好。”

“不一定是电影明星，电影明星到咱们这里干什么？也许是泰国人妖，听说人妖都很美丽，前些日子公园里就有人妖表演。”

“得了，看人家素面朝天的，就不是人妖，人妖抹着大红嘴，打扮的妖里妖气。”

司机大声喝骂着乘客：“不要这样议论别人，真没素质，几辈子没见过美女，我靠！下辈子投胎也做一回美女，也过一把万众瞩目的瘾。”

我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议论，再难听的话，我也听过。有个彪悍的妇女见怪不怪地问我：“你今年多大了？”素素说：“干吗呀？想认干娘吗？”

那个妇女呲牙一笑，然后用熊掌一样肥胖的双手捂着脸，一副没羞没臊的样子。

客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到站了，数十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县城，全是土坯房与尘土飞扬的柏油路，我家就在国道边上，爸爸是小县城里唯一的教授，人们经常说我们居住的那条街是“教授街”。由于旅游业的崛起，现在这个小县已经改为国家三线城市，并挖了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引入了桑干河的河水，河水倒影着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和色香味俱全的上海滩相媲美。

故乡已经不认识我了，这里的人也不认识我了，我犹如一颗杏子一样，落入泾渭分明的棋盘中，那么尴尬陌疏。一座城，一个人，一段记忆。想忘，却历历在目；想记，却天涯海角。无数次，我对我的先生约翰苏讲起我的童年，讲起这个破落的县城，很多时候，总是无能为力，身心以及灵魂，只能在路上前行。疲劳，伤心，流血，结痂。

我们在维也纳大酒店住下，套间宽阔干净，卫生间干湿分离，客厅外有宽大的露台，在我离开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贫穷的故乡，会有今日的腾达。而那位大搞特搞城市规划建设的官僚，却因贪污受贿罪锒铛入狱。

第二日，顶着生硬的冷风，我身穿一袭黑色的旗袍，披了白色的水貂披肩，将头发挽成一个高髻，鬓角插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带着素素来到母亲的墓地。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难辨，我双手拥抱住母亲的墓碑，犹如拥抱着母亲的身体一样亲切，我大声哭泣着：“妈，您的女儿回来了，女儿对不起您，女儿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您复仇，不是所有的罪恶都能借助法律和道德来审判的，多少沾满鲜血的狂徒，却一直逍遥法外，多少受害的良人，却无处伸冤。女儿让所有害过我们母女的人，个个惊恐、人人自卫。”

【长篇连载】：每一个墓碑下都是一部长篇小说。

作者简介：王湛华，香港人，籍贯广东东莞，东莞康年制帽有限公司董事长、政协东莞市港澳区委员、香港东莞石排同乡会会长、香港广东社团总会荣誉会长、著名慈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