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连载】| 张仿治作品：孙大圣轶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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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取经路上打死的头一个妖精，竟是如此结果，心中自是懊恼万分。然懊恼归懊恼，经还是要取的。次晨，便还服侍三藏西行。此后路上，自然也少不了为唐僧排险解难、除妖灭害，只是自此心上便多了一个疙瘩，遇到一些有来历的妖精，索性便搬取救兵，请菩萨来收降，免得吃力不讨好；若再有说情者，便也违心应允了事——前车可鉴，难得糊涂也。

话说三藏在流沙河收了沙和尚（见《西游记》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之后，见自己已有了三个徒弟，且又都本领高强，看来完成取经大业，不会有很大困难了，心里自是十分欢喜。但想到这三个徒弟都是半路皈依佛家，不甚懂得沙门规矩，又恐日后要生出什么事端来。特别是四位菩萨在松柏林中试出了八戒的凡心，更促使三藏下决心给徒弟们进行一番教诲。

这一日，行至一个所在，倒也是山明水秀。只见山脚下一座寺院，传出铙钹叮咚声。近前看，寺门上有一匾，上书“青云禅寺”。寺虽小，却是个清静去处。且寺内和尚闻知他们是西去取经的圣僧，都十分殷勤地款待。三藏便决定在此滞留数日，给徒弟们讲演教义，传授经法。

日间，三藏为徒弟说经，也无非是些《金刚经》、《观音经》、《法华经》、《弥陀经》之类，只讲得天花乱坠、满屋生辉，听得沙僧屏息凝神，喜得悟空抓耳挠腮。唯有八戒，三句未听了，眼皮早已打起架来。这呆子也乖张，怕师父瞧见，捧起经书来劈面儿遮住了，独自摇摇晃晃打瞌睡。

到了夜里，三藏自己净心念经，命徒弟们各自温习日间的功课，一一背诵熟练。禅堂内香烟缭绕，木鱼响处，四个和尚微闭双目，口中各各念念有词。

如此数日，三藏看徒弟都有长进，心中自是欢喜。

是日清晨，悟空去寺外遛马。但见一条清溪从一个村中流过，溪边大石上，三三两两坐着好些人，却都在水中洗涤伤口。悟空见此，好生奇怪，便上前询问端的。

那些人见是外地来的和尚，便告诉他，这许多人的伤口，都是老鼠咬的。果然，看那伤处，或在腿上，或在臂上，也有耳朵咬破，也有手指咬断，伤口虽不大，却是血肉模糊，不忍目睹。

悟空见此情景，越发奇怪：小小老鼠何以如此大胆，且竟有这么多人被咬？这真是前所未闻的怪事。

众人见悟空疑惑，便近前来解说道：此地名唤古家庄，原先庄人每户都养猫，故也很少有老鼠。只因三年前，庄上古太公的一条名贵红鲤鱼被猫叼去吃了，又查不出是谁家的猫所为，古太公因此大发雷霆，便令庄上所有人家，凡是养猫的，不管大猫小猫、公猫母猫、白猫黑猫，一概儿捉去杀了，并从此不准再养。自此，庄上再见不到猫的踪迹。这可喜坏了老鼠，但有生殖，无有捕杀，不多时，古家庄就成了老鼠的天下。三年来，家家户户的房上地下、墙洞壁角，无处不生老鼠。稻谷粟米足有一半归它，箱笼柜橱无不千疮百孔。近来，这孽畜越发大胆，竟敢在睡人的床上狂跳乱跑，甚或在被窝内与人共眠，唬得人们夜夜不得安寝，稍不留神，就被它咬了一口去。到现在，庄上人几乎十个有六七个被老鼠咬过，多的有被咬了三五次的。且因被咬者众，周围山上的草药也已采尽，无奈，只得上这溪边，用清水洗伤，任其自愈。或有染了鼠毒，则连月不愈，竟有烂断手足的。

悟空见说，便又问道：“难道这满庄上大小男女，就听凭这小小老鼠这般横行不成？”

那班庄人悲诉道：“哪有此事？也曾有几个心气刚强的汉子，不服鼠害，想方设法，用水灌，用烟熏，用石砸，用棒打，着实杀灭了好些只，总以为日复一日，也有消灭鼠害的一天。却不料到了夜里，那领头杀鼠的人家，竟聚拢了百千只老鼠，活活把条汉子咬死了。如是三四回，庄上人人谈鼠色变，再无有敢出头除害灭鼠的了。”

悟空闻言，大怒道：“岂有此理！若容得鼠辈也这般逞凶，遇见妖精更是奈何？你等不必悲伤，待老孙与你们除害。”

那些人听了，纷纷下拜，恳求道：“师父若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日后当结草衔环，报答大恩！”

悟空忙扶起众人道：“你们先放心回去，且待五更天明，即见分晓。”

悟空回寺，白天照旧听三藏讲经不提。

待到用罢晚斋，依旧是三藏管自念经，徒弟们温习功课。木鱼声中，沙僧双手合十，虔诚恭敬地背诵着师父日间教授的经文，八戒本不曾听真，这会儿却也摇头晃脑，口里唧唧哝哝的只是哼着“上大人”。悟空在一边暗暗发笑。只是他虽身在禅房，心却早已飞到了古家庄百姓家里，所以也无意与他说破。算计着已到二更时分，觑见师父念一会《皇梁水忏》，看一会《孔雀真经》，会心静神，并不曾看顾他弟兄一眼，便悄悄起身，潜出禅房，径离寺院而去。

既到古家庄，悟空直奔一大户人家。见门户紧闭，便又使了一个法儿，变作一只蝙蝠，飞了进去，倒挂在栋梁上。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这屋里果如庄上人所言，桌上凳下，床脚帐顶，米缸油罐，灶台碗柜，那老鼠恰似串街游市，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全不惮人睡人醒，哪管你灯亮灯灭！接着他又去看了几家，全都是如此。

悟空看得心头火起，便来到一间不睡人的空屋，现了本相，取出金箍棒，轻轻朝几只老鼠戳去，地上顿时便有了几滩肉酱。周围老鼠见了，并不害怕，又纷纷聚拢来。悟空将铁棒横在地上一滚，一群老鼠顷刻又成了一堆肉饼。这鼠也怪，非但不逃，更如听了谁的号令，只是从四面八方聚拢来，直向悟空身上爬。悟空不停滚动铁棒，压死的老鼠已有数层，然更多的老鼠却爬至悟空腿上、臂上、身上、头上，尖嘴利齿，浑身乱咬。悟空本是铜筋铁骨、钢刀也不怕的身体，区区鼠牙当然伤不了他一根毫毛。只是老鼠浑身爬动，只觉得肚皮背脊胳肢窝有百爪抓挠，搔痒难熬；那孽畜更爬上头来，抠眼睛，捏耳朵，抓鼻子，扯嘴巴，扰得悟空只能闭目摇头，差点晕头转向。他发狠用左手抓下一把来摔死，右边又爬上来更多。不一会，群鼠已蚂蚁也似地爬满悟空全身，令他动手不得。

悟空有力用不上，气得暴跳如雷。他闭着眼睛摸索着奔到屋外，跳起在空中，在头上身上抓住老鼠一把把往下摔。地上的老鼠再无法往身上爬，悟空这才把身上的老鼠都摔光。

整整衣冠，揉揉眼睛，忍着痛痒，抖擞精神，悟空再进屋去扑杀老鼠。为防鼠儿爬上身来，悟空双脚不再着地，就悬在空中，使金箍棒往地上乱捣。那老鼠碰上铁棒，自然没了性命。屋里老鼠见光是挨打，却咬不着悟空，便四散逃匿，片时即不见一只踪影。悟空见状，急转入另一家，但见有老鼠处便下手。然才打死三五只，余下的又一散而尽。如此走了数家，打死之鼠竟寥寥无几。可叹悟空徒有这千钧棒，却无从下手。他明知鼠害远未灭绝，欲就此罢休回寺，恐那庄人笑他无能，更忧百姓再遭鼠虐；欲等老鼠出洞，又不知要等至何年何月。可怜堂堂齐天大圣，竟望鼠兴叹，英雄没了用武之地。恨得悟空跌脚捶胸，巴不得把地皮揭开一层。

正焦心间，悟空想到当年只因古太公杀绝了猫儿，才致今日鼠害为患。万物相生相克，如今何不也借猫灭鼠？想到此，悟空方转忧为喜。好大圣，只见他拔下一把毫毛，放入口中嚼烂了，喷将出去，念动咒语，叫声“变”，即变做无数只猫儿，窜入千家百院而去。

也是那老鼠该死，因这些鼠多是近三年新生出来的，虽也听说过猫的大名，却从来未曾亲见，更不曾领教过它的厉害。今儿见了猫，竟不知躲避，正发呆间，早已被劈头咬住，呜呼哀哉了。那猫儿又将死鼠叼来放在庄外空场地里。如此来来往往，不消一个时辰，那死老鼠已堆得象小山也似地。满庄子里，便再也寻不出一只活老鼠来了。

悟空见了，自是满心欢喜，寻思：“这堆死鼠，且让庄里人自去掩埋，可喜他们今后再无鼠害了。——此事禀知师父，也必夸俺能干。”想罢，便抖了抖身子，将毫毛收上身来，径回寺去。

却说三藏在禅堂专心诵经，看看三更天已过，方停下口来，起身招呼徒弟们安寝。此时沙僧仍在嘟嘟哝哝地苦苦背诵，三藏连叫几声，他方才知觉；看那八戒，早已闭上双眼，停了口舌，只是随着身子昏昏沉沉的摇摆，那手还在一记一记地敲着木鱼；唯有悟空的位置上，竟连个人影儿也不见。

三藏心中好生奇怪，问沙僧时，他经文尚未背出，哪里管得了师兄下落？问那八戒，他自己混混沌沌还在爪哇国中，更不知悟空去向。故查问起来，一个个都是丈二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