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温柔雨丝】| 魏月娥作品: 疯子和她的男人


她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龄,谁都不知道,村里人都叫她疯子,而且听老辈人说,疯子是她男人解放初期从邻县带回来的。据说自从带回来之后,疯子就再也没有出过这个方方正正的四合院。 
疯子的男人不仅高大魁梧而且英俊,虽说是庄稼人,但手腕上那块锃亮的手表格外引人注目,农村集体化初期,生产队长恨不得摘下来戴在自己手腕上,再不用因为腆着脸问疯子男人下工的准确时间,而面对那一张永远冰冷而又耷拉的脸。疯子和男人没有一儿半女,那个年代可以说是一个另类。男人和别的社员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疯子等男人扛着锄头铁锹走后,小心翼翼地从窑洞前的石阶爬上窑顶,瘦小的躯裹在肥短的浅灰色衣服里,看起来极不合体,脚踝终年露在外面。她永远面朝西方,静静地远眺,随着肩膀有节奏地耸动,疯子的情绪慢慢激动起来,先是嘴里嘟嘟囔囔,开始扯开嗓子歇斯底里指手画脚的漫骂。


夕阳西下,疯子从石阶轻轻走下来,几乎和她那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前脚后脚回到家门口,见到男人,疯子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平静而又贤妻般拿起家做的布刷子,男人张开双臂,疯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围转着男人,啪啪刷着身上的尘土,同时言语极尽温柔地询问渴了饿了吃什么之类。之后,炊烟袅袅,男人的呛咳声混杂着女人的锅碗瓢盆声。当然疯子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行为,对四合院里的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如同秋天的落叶飘然而下,激不起任何波浪。疯子和她的男人就这样孤独地生活着,他们从不搭理院里的人,就如同院里的人从不搭理他们一样,虽然算起来他们都是没出五服的同姓本家,祖宗都供在一座祠堂里。不过例外还是有的。当西北风席卷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整座村庄都淹没在寂寥而又白茫茫之中,农闲下来的庄稼汉们蜷缩在温暖的土炕上吧唧旱烟,婆姨们匆忙纳着鞋底,给一家人缝制过年新衣的时候。疯子是没事可做的,依然踏着厚厚的积雪登上窑顶,依然穿着终年不下身的单薄衣裳,依然露出脏兮兮的脚踝,依然那么神情专注地向西方眺望。


她不仅疯了而且傻了,院里的女人开始猜疑,有的说疯子脑子冻坏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在院子里亲手烧了御寒的棉衣?有的却说,疯子好像有人说过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裁缝,男人做的又笨针脚又粗的棉衣怎么能入了她的眼?不管怎么说,棉衣还是烧了,当时红红的火光映衬着男人冰冷的脸,他没说一句话,眼瞅着棉衣慢慢化成无数个火星子,火星子又渐渐在他的眼睛中熄灭。从此,疯子再没有棉衣穿。 没有棉衣穿的疯子,时常在冰天雪地中,站在窑顶向西呼唤毛蛋--”,那声音足以划破时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这时候院里所有的女人都会停下手中的营生,怔在那里,疯子的声音把她们的心撕得血肉模糊,泪水瞬间浸湿了衣襟……是啊,擦干泪的女人们突然明白过来,疯子不需要棉衣,疯子需要儿子--毛蛋。毛蛋是疯子和前夫的儿子,当年一起回村带回来的,七八岁光景,男人说好了要抚养的,说好了要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的 ,为什么会在大雪下了足足一尺厚,迈不开脚的凌晨,男人把她的毛蛋狠心赶走了?毛蛋胆怯地拽着她的衣襟,舍不得走,又不敢不走,她哭着跪下来求男人,回应她的依然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毛蛋是向西走的。冻死了?饿死了?被狼叼走了?那一幕四合院里所有人都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她哭了几天几夜,哭累了,终于安安静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疯了,疯成现在这个模样。农村土地下户,疯子的男人学会了磨豆腐的手艺,他晚上磨好,白天挑着担子三村五里去卖。也许是老天爷开眼了,那个春日浓浓的晌午,她的男人一如既往卖豆腐去了。突然就有人上门来看疯子,这可是稀罕事,要知道他们家可是从来没有亲戚和朋友登门拜访。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男孩子,个子较大的男孩子约摸十几岁,个子小一点的大约七八岁,疯子本能地看着七八岁的男孩子,突然就明白过来,活脱脱一个小毛蛋!她终于等来了她的毛蛋!毛蛋看着这个似娘又不似娘的疯女人失声痛哭。四合院那天上演了几十年来最悲情的一幕,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一幕,疯子那天竟然不疯了!她张罗着给远道而来的儿子一家吃饭,又不知所措无比疼爱地盯着她的两个小孙子。她一遍又一遍给她的儿子儿媳讲她的故事,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她本来和毛蛋爹,一个开着醋作坊的男人有安稳的生活,她本来是有着裁缝手艺的,虽曾想她怎么就昏了头,看上了雇下的伙计,那个年轻而又高大英俊的男人,谁又曾想毛蛋爹突然发现以后,竟然一病不起,到最后一命呜呼了。他们为了避嫌,卖了所有的家当回到这里,说好了男人会对毛蛋好,说好了当亲生儿子看待的……疯子如祥林嫂一般一遍又一遍说着过去的故事,平静而没有表情……这件荒唐的事情,犹如压在箱底多年不穿的衣服,突然晾晒出来,让四合院的人闻到一股霉臭味的同时又有点心疼。哎,真是个傻女人。


黄昏时候,毛蛋一家要走了,奇怪的是他没有带走他的疯娘。却带走了男人卖剩的两块豆腐。 第二天,疯子又疯了。她又过起了自己雷打不动的疯生活,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她再没有喊过毛蛋这两个字。九零年,疯子有一天突然病倒了,她静静地躺在土炕上,动弹不得,不会说话也吃不下东西,勉强能喝下去冲好的奶粉,男人拿出不多的积蓄,全部买了奶粉,炕上地上都摆满了奶粉,他不做豆腐也不卖豆腐了,日夜守在疯子身边。那神情,那目光,足以将冰山融化。四合院里其他人家都盖了新房,搬了出去。空荡荡的院子里男人的叹息声无比沉重。本家一位长辈去看了看,男人老泪纵横,费尽周折联系联系毛蛋吧,男人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毛蛋来了,一个人来的,她的疯娘眼巴巴瞅着他,但说不出一句话。三天后,疯子下葬了,躺在男人给买的厚厚的柏木棺材里,一袭华衣。疯子的五七刚过,坟就被人扒开了,厚重的柏木棺材完好无损,尸体不翼而飞。大家都在猜想,已经认祖归宗的毛蛋偷走了他娘,估计已经和他早年去世的爹合葬了。三个月后,疯子的男人服安眠药自杀。他是没资格进祖坟的,同族的人买了薄皮棺材把他草草安葬。那一年他七十二岁。村头那座没有墓碑的孤坟,荒草凄凄。


作者简介:魏月娥,山西省孝义市人。热爱文学,喜欢写作,闲暇用文字记录生活。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感动
【远方·夜听】广西 《我就是海棠花丛中的一娇娘》 作者:兰花 朗诵: 月娥
早读|因何疯癫——读《一只祭祀用的蛋》
一等奖作品《我娘是个疯子》
宋玲玲的报答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