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均寒假回双土村，带着新媳妇第一次回老家过年，意义不同一般。街坊们，尤其是老嫂子们本来就非常喜欢看热闹，对于江南的媳妇，她们更是热望有加。她们都已经头发斑白，依然是挑剔的眼光，把林溪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一遍，然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夸媳妇一番：“还怪俊呢，怪水灵的。弟媳妇嘴甜，说话真好听。”
对于林溪来说，称呼公公婆婆是一道坎儿，她的老家应该称为“大家大官”。这样叫肯定不行，入乡随俗，她只能随着肖承均叫爹叫娘。虽然有点别扭，倒也叫的实在，似乎这两个词和自己不太相关，不必要那么深情和不好意思。她一直在写着闽南方言的小说，也有意无意地把两边的方言做着比较，比较着，咀嚼着，着实有趣。至于小说的题目，是《半夜夫妻》还是《网恋》，她还没有拿好主意。
林溪来到，老家里已是窗明几净的前出厦大瓦房，在北屋有两间宽敞明亮的隔间是她和肖承均的卧室，摆放着书桌，椅子，床上整齐地铺着款式清新的棉被褥等着他们的到来，等着他们的还有肖明山特意准备的老酒和顾桂英亲手制作的腊肉，特意腌制的腊八蒜。父亲的天灶改成了燃气灶，取暖也是燃气气装置，圆铃乡和蕙原区其他乡镇一样，继续进行着合村并点，同时村村通了煤气管道，户家应用，还享受乡政府的补贴。
听父亲说，母亲分不清是白天黑夜，半过午就催他：“怎么还不睡觉啊”。其实窗外在阴天，并下着小秋雨。吃饭时，她望着盛好的粥，馒头和菜，她愣愣地盯着碗，竟然忘记了怎么泡着吃了。还经常掉筷子，倒拿着藤条拐杖。她穿鞋，那双半裹半放的小脚绣花鞋子，她总是分不清左右，胡乱地穿上，穿倒蹬了鞋子，扣错口子是平常事。
顾桂英不再看电视听广播看《圣经》，也不再巴望窗外的风景。她也偶尔安详地听肖承均和林溪说话，记得林溪是儿子新换的媳妇，她愿意与他们唠叨双土村的事情，描述很长时间，让你把老家的较熟悉的街坊说个遍。父亲肖明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父亲生日前的周末，肖承均问父亲，生日需要什么东西？他竟然说：“给我立个碑吧”。肖承均一愣，立即纠正说：“那是以后的事，我说的是你生日，你希望我给买什么东西？”肖明山说：“啥也不需要，家里都有。”
眼前的肖明山似乎不再有什么问题。他看着儿子和新的儿媳，表情早就在零度以上了，而且他的微笑越来越情不自禁，他说：“因为金家庄园，合村并点保留了我们的村子，周围的几个村要合并到我们的村子来。天灶都扒了，哎！双土村的屋子也要扒掉，双土村这不就是消失了吗？”片刻的沉默，他继续说：“你们明年春节回来，就要上楼了，金家大院东边的双土小区，那里开始施工了。”
城市正在迅速膨胀，乡村、耕地却日趋萎缩，一路上看到的断垣残壁，虽然只是荒凉的假象，瓦砾很快会被运走，搬迁用的高楼大厦正在拔地而起，但肖承均仍然感到陌生感到无奈，心里酸酸的隐隐的疼痛。听父亲这样说，他从心里掂量着，合村并点是好事喜事，只是自然村庄的迅速消失，那缕飘荡几千年的炊烟，那份乡情着实割舍不下。消失着的不仅仅是村庄，还有自己的父母，父亲肖明山和母亲顾桂英也正在往回走的路上。
时过境迁的怅然若失，和前景的欣喜交织一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而今这乡村在逐渐被掏空，剩下模糊的记忆和轮廓了。他每次回去都是在寻找小时的故乡，每次回去，童年印记更加模糊。每次回去，都感觉到家乡农村的衰败，没有小时候柳树下聊天下棋年轻人农忙去抢收的景象。村里基本是空心化了。村里的那些枣树，田里曾经的玉米、棉花、稻谷、高粱、大豆，还有菜园的菜畦呢？
这里是生命的原点，自己从这里出发，从窄窄的泥巴路走上宽阔的公路，走向了县城市区，大学，工作的学校，记忆中的故乡，完整而生动，可是眼前的镜像，却是杂乱无章的草木掩盖了通往记忆的道路，回不去了。农忙时，他曾陪父亲在地里待了半个下午。他曾想过，等退休后回老家养老读书。可现在看，越发的不现实。他偶尔到村里的小卖铺里面，或到圆铃镇上走一走，发现到处充满冒牌，大量添加剤的食物零食。
这些年，他每次回乡，他都觉得内心是个悲观的人，见到远一门的堂哥，也就打个招呼，都不知道聊啥，聊家乡，聊地里收的，他也不懂。常常是周末回家，村里也有就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在守着家，守望着古老的乡村。不仅是青壮年，60岁也有出去打工的，打点零工养老用，也够手头的花销，他们没法靠地里收的，收成好也卖不多，收成不好，算算农药化肥也是白搭的人工。父母种了一亩多大豆，能卖ー干多块钱，在城里也就请客一顿饭的钱。
小时候，贫乏的课本内容，贫乏的文化生活，自己的三观和英雄主义情节，几乎都是从那些黑白的小人书礼建立起来的。记得《小兵张嘎》的临摹画贴满了东墙，为了父亲给自己画的人物眼睛添加了高光点大闹情绪。村庄、童年、父母，就算是现代书店，小人书又回来了，也不再是从前的小人书了，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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