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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王长伟:长篇小说连载《人海茫茫·第五十三章·父子重逢》

五十三章   父子重逢

哈克市通过大规模的治安治理,整个社会形势有了明显的好转。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相继打掉了十几个扒窃团伙。那些号称“南霸天、”“西霸天”、“草头王”的团伙头目相继落网。公检法内部的整顿清理工作也初见成效,通过整顿,清除了混入内部的蜕化变质分子和那些有劣迹的人员,队伍的整体素质提高了,内部的团结加强了,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

随着反扒窃偷盗工作的深入,曹坚在哈克市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他的亲民和处事果断的作风,受到了全市干群的一致称赞。老百姓都喊他曹青天,他从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儿,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市委副书记。有时候有人喊他曹书记,他好像觉得不习惯,要是不带官衔,都是普通老百姓该多好。他总觉得还是山里那个不谙世事的野孩子,说话随便,不留后路。他正在大街上走着,如果市民认出他,向他反映问题,他会蹲在路边的道牙上,认真听他们反映情况,能够处理的,他马上就会找到有关单位进行处理,从不推诿扯皮。

由于中央要求各级党委班子实行年轻化,曹坚被调整为常务副书记。他的性格刚毅,作风泼辣,和同志们相处得很融洽,市委书记杜里明同志十分器重他,什么工作都愿意交给他。所以这次班子调整,杜书记极力推荐他担任常务副书记。当然,刘英也起了关键的作用。杜里明十分了解曹坚和刘英不同寻常的关系,这次调整也给刘英留下了面子,这些问题谁也不明说,那可是500瓦大灯泡吞到肚子里,肚里透亮。

这天他刚在办公室忙完工作,正准备下班,秘书送来了他的一封私人信件。他一看见那熟悉的字体,心里立刻惊喜的叫了起来“父亲。”

这封信是曹文几年前寄过来的,不知在路上辗转了多长时间,是萨马州秘书处给他转来的。要不是在办公室,他一定会捧着信跪在地上,好好的哭一场。现在不行,他只有把泪水悄悄咽进肚子里。他用颤抖的手打开厚厚的信封,首先看到父亲写给他的几首诗。读着那一首首意味深长的诗,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山上的那座庙里。他站在父亲面前,父亲一句句教他千字文、三字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之初、性本善……”他仿佛觉得父亲正在手把手教他写毛笔字。

这辈子父亲给他的太多了,而他却不声不响的背叛了父亲,虽然是被逼无奈,但自己的行为却不可饶恕。

他一口气读完了父亲的来信,满张纸上对过去的事儿只字不提,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父亲有山一样高洁不驯的品格,海一样宽阔无垠的胸怀,他没有埋怨不肖儿子半句,有的只是舔犊情深。仍像过去一样,教自己如何做人,如何为官。父亲原谅了他,但他却不能原谅自己。

这就是父亲,是他又敬重又永远觉得对不起的父亲。

见了刘英的第二天,他已经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叙述了他离开父亲后的经历,请求父亲、继母(也是岳母)能够宽恕他。信发出后,他天天盼望父亲的回信,没想到却收到了父亲早年寄来的信,这怎能不让他高兴万分呢。

他觉得应该让齐梅看看这封信,现在两人毕竟已经携手走过了几多岁月,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让她读读父亲的信,体会一下父亲那博大的爱子情怀,或许对她来说又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他正想如何将信交给齐梅,齐梅却溜溜达达进来了。妇联和市委同在一栋楼上办公,她有事没事一天都来转几圈,说是关心,其实是监督,她太爱曹坚了,一会儿看不见他,就心神不宁。

“齐梅,父亲来信了。”

“真的?这么快就回信了?”

“不是回信,是原来寄过来的信,是从萨马州转来的,现在才收到。”

“我看看,毛笔字写得真漂亮,不是我爸爸那么佩服他。这是写的什么?好像是诗。”

齐梅虽然也是高中毕业,曹坚知道她的高中是怎么上的,虽然在工作中也加强了学习,但底子太薄了,很多东西看起来费劲。曹坚接过信,给齐梅念一句解释一句,她边认真听,边不住地点头,虔诚的摸样,真像一个青春萌动的小学生。

“这下你可放心了。”

“怎么说呢,也放心,也不放心。”

“是不是除了想父亲以外,还想你那宝贝儿子?”

“说不想那是假的,说想吧,也不现实,想也是白想。不说距离这么远,就是近,能有啥办法呢?我离开的时候他才几岁,现在都上高中了,他能认我吗?白想还不如不想。”

“想不想是你的自由,不管怎么说,将来总有一天要见面的。就是我和兰春之间,也会见面的。既然事情到了这份上,横眉冷对还有什么意思?我是因为爱你才伤害了她,也许她现在和你弟弟在一起生活,会比和你在一起更好。这事儿我也想开了,不会再和你寻死觅活过不去。这辈子我是铁了心了,你就是逃荒要饭,我也跟定你了。既然爱你,就会包容你的过去。”

“你长大啦。”

“还会长老呢,但愿这辈子再别遇见像我这样的人,再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永远不会,我也长大了,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没有主见了。”

他们一块儿下班回家,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父亲带着鲲鹏,正默默地坐在门口等他们。

父亲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许多,鲲鹏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齐梅倒是显得很热情,这种热情是从齐治国对曹文的敬重之中潜移默化而来。她觉得这位老人虽经岁月打磨,但风度犹存,仍不失大将风范,骨子里仍有一种凛然正气,有一身铮铮铁骨,真可谓胸有诗书气自华。

面对曹文,齐梅觉得有一种本能的胆怯,打了招呼后,就钻进了厨房,她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以补对曹文的歉疚之情。

曹坚温顺的蹲在父亲的膝前,曹文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谁也没说一句话,说什么呢?什么也不用说,就这样让父亲这样轻轻地抚摸着,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鲲鹏默默地站在一边,呆呆的望着他们,眼睛里满是迷茫。

他让曹坚站起来,又将鲲鹏拉过来。

“这是你的爸爸,听爷爷的话,叫爸爸。”

鲲鹏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看曹文,又看看曹坚。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爸爸的概念,他是跟着爷爷、外祖母、妈妈长大的。

“鹏鹏,他就是你的爸爸,快叫。”

鲲鹏的嘴张了几张,还是没有叫出来。在爷爷眼神的一再鼓励下,他终于轻轻叫了一声“爸……爸……”曹坚一下把他搂在怀里,眼里的泪水扑嗒扑嗒滴在了鲲鹏身上。

他看起来像个大人,其实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他根本无法理解,别的同学的爸妈都在一起生活,自己的妈妈在霍马市跟一个叔叔在一起生活,爸爸却在另外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他真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了?

“坚儿,工作还适应吗?”

“给您写信的时候,我是市里排位最后的一位副书记,前几天我被调整为常务副书记,成了市里的三把手。”

“还记得父亲以前给你说的话吗?”

“不为良相、必为良医,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百姓是我的父母,终身为老百姓做事儿。”

“记得就好,上级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我放心不下啊。只要你记住父亲的话,我就放心了。父亲不要求你名彪青史,只要老百姓能记得你,就无愧于此生。老百姓的认可那才是真正的丰碑。”

“我始终记住您的话,视人民如亲生父母,勤勤恳恳为他们做事,我不会给您丢脸。”

“我的脸算什么?记住,要对待起百姓,不给共产党脸上抹黑,这就算对起我了。不过十几年的功夫,你就做了市委副书记,比老父强多了,我心里当然高兴,按照封建社会的品级,你就是堂堂的四品大员了。父亲知道,你当初走这条路是无奈的,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半途而废。不说怎么走的这条路,后来你靠自己的努力,做到了现在的位置,朝中无人能做官,新旧就是不一样啊。”

“这都是您多年教育的结果。”

“家贫出孝子,国难出英雄,十几年的山顶生活倒为你的人生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真是想不到啊。鹏举呢?”

“保姆接他去了,今年已经上小学了。”

“好、好,叫齐梅过来,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听到曹坚的喊声,齐梅顺从的放下菜刀从厨房走出来,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了骄傲公主的派头。

“我们今天从霍马赶来,实在是思儿心切,你能……”

“您什么也别说了,都是我不好,害得您……”

“孩子,这些年来,你对坚儿的帮助我都知道,不容易。你们结婚我不在身边,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一直是一块心病。今天,我把这个心愿还上。”他摸索着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考究的红色荷包,看起来上面的花型是用金钱绣制的,虽时间久远,仍然是金光四射。他从里边掏出一副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他庄重的将镯子拿在手里:“孩子,这是我们家族辈传下来的翡翠镯子,今天送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从今天起,你就算是曹家正式的媳妇了。”

齐梅郑重地接过玉镯,她对别的东西懂得不多,但对珠宝玉器可是情有独钟,她知道,她和曹坚就是十年不吃不喝,两人的工资加起来,也买不起一只玉镯,别说一副了。不在东西的贵重,而在老人的一片诚心,在两代之间的沟通。人都说血浓于水,一点不假,一副玉镯将两代人的思想连在了一起、

“你能接受我这个父亲吗?”

曹坚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齐梅,她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曹文高兴地笑起来“好孩子。”

这是齐梅一生中第一次叫别人爸爸。

曹文是一个开明的父亲,一边是爱子,一边是陪伴儿子从内陆到边疆,又从边疆到内陆的……儿媳,不管他们过去有多大的错,毕竟是花开花落又一春了。更何况他们都有出息了,作为父亲,何必抱着老黄历不放呢?得容情时且容情,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孩子,我没有征得你们的同意,就带鲲鹏来见你们了,不知你能不能接纳我们?”

“爸,说实话,要在以前,我肯定接受不了。这么多年过来了,虽然我还年轻,可我一直在妇联部门工作,逐步接触了包罗万象的人间琐事儿,知道人世间谁活着都不容易。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真是彻底教育了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世间的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愿意接纳鲲鹏,如果他愿意,可以在这里读书,参加工作。”

“鹏鹏,这是你妈妈,快过去叫她。”

鲲鹏不解的望着爷爷,心里只犯迷糊,“妈妈?她不是在家里吗?为什么要向这个年轻的女人叫妈妈?”可他平生最崇拜爷爷,既然爷爷让叫,那肯定没错。他抬头看看爸爸,他的眼光里充满了希望;又望了望她,她的眼神里充满期待和不安;再看看爷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看来是非得叫不可了。这时他耳边响起妈妈临走时的话:“小鹏,你爸爸是个好人,虽然他迫不得已离开了咱们,但他永远爱你。到那里以后要听他的话,听爷爷的话,不能由着性子来。”

他什么也不想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齐梅一下子把他揽在怀里。

曹文和曹坚这才松了一口气。

“爸,我想问你点事儿,我爸说和你是生死之交,有这回事儿吗?”

“你爸?和我生死之交?他原来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有,他有个小名叫牛蛙。”

“什么,你爸是牛蛙?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团长,后来听说升副师长了,是这个牛蛙吗?你是牛蛙的女儿?”

“就是他,他叫齐治国,部队的叔叔们都喜欢喊他牛蛙。”

“你说的是真的?齐治国就是牛娃?这真是的,他在这当市长的时候我咋不问问呢?我们那可真是生死之交啊。我们虽然分别在国共两个阵营,我们的友谊可是在打鬼子的时候建立起来的,那种感情是现代人难以体会的,那可虽非亲生骨肉,但胜似亲生骨肉之情啊。你爸那可是条应折不弯的硬汉子,这辈子我最想找到的就是他。你爸他现在哪里?身体还好吗?他可是受过重伤的人,那次我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整个身子都被打烂了。血肉模糊,紧闭双眼。那几天我一步也没离开过他。看着他的摸样,我偷偷哭了好几回,想他这一回估计熬不出来,可能光荣了。谁知他命大,硬是活过来了。真没想到,哈、哈、哈!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山不转路转,我怎么也想不到,失掉联系几十年的朋友,他的女儿却成了我的儿媳,你说这事儿怪不怪?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这可是割不断的缘分,你咋不早说呢?”

“我也是才知道,以前没有听爸爸说过。他现在在邻省担任统战部长工作,身体还不错。明天我给他挂电话,要是知道你来呀,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他说什么也得来看你。他说这一辈子服气的人不多,但他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最敬重的人也是你,他曾经说过,你要是和他一块工作,他情愿把自己的职务让给你,甘心情愿跟你当兵。爸,您也是当过将军的人,我咋看不出来一点将军的威武样子呢?”

“那都是老黄历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老了,不中用了。牛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是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自和他交友起,我才真正开始了解中国共产党,我才知道共产党为什么凭小米加步枪打败蒋家王朝号称八百万军队的真正原因。从这种意义上说,他应该是我的老师,是我一位永远值得敬重的朋友。”

“刘英叔叔也想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儿,这次你就多住几天,好好和刘叔叔聊聊。”

“我一定会和他聊聊,还得叫牛蛙回来,我们三个人一块聊。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们都是荣辱与共的好朋友啊,”

这时保姆领着鹏举走了进来,鹏举高兴的什么似的:“妈妈,我得奖了,老师还表扬我呢。”

“小举,你看谁来了?”鹏举抬头一看,屋子了多了两个陌生人,他本能的躲在齐梅后边。

“这是你爷爷,这是你大哥哥,快过去亲亲爷爷。”

齐梅急忙介绍。

曹文起来拉过鹏举:“来叫爷爷抱抱。”

“你真的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爷爷吗?”

“那还有假。”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来看我?”

“以前不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知道了你们的地址,就来看你了。你看看爷爷都给你带什么来了。”

曹文打开旅行包,从里边把一件件玩具掏出来。有小汽车、坦克、手枪、冲锋枪等最流行的玩具。鹏举毫不客气,将玩具一件件摆在地上。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爱不释手。看着鹏举高兴的样子,曹文也舒心的笑了。到底是血浓于水,祖孙就这样不动神色的融合在了一起。

鲲鹏呆呆的坐在那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真的有点不习惯。他偷偷地看看爸爸,发现他正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眼神里充满慈爱。在他的记忆里,只知道爸爸支边去了。后来常见妈妈偷偷地哭泣,还时不时的自己坐在那里默默的发呆,有时候还还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但她从不给自己诉说什么。

再后来,妈妈和二叔住在了一起,专门给他单独铺了一张床,从此他便开始了男子汉的独立生活。到了初中以后,妈妈才断断续续给他说起爸爸的情况,这时他才对爸爸有了模糊的印象。妈妈只说爸爸是个好人,对其他的事儿只字不提。他知道妈妈心里有太多的秘密,从平时那无奈的神情中,可以读出妈妈心里有太多的痛苦。但她从没有在他面前透漏一星半点,从来没有说过爸爸半句坏话,所以爸爸的形象在他的心里一直是完美无缺的。

同学们都议论,说他爸爸在外边做了大官,很多同学都主动和他套近乎,在生活上尽量给他提供方便。而他从没有把自己当做特殊人物,和同学们相处得很融洽。从同学们对他的态度上,他的心里不自觉地增加了对爸爸的敬重。见了爸爸,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有太多的疑问要向他求得答案。从爸爸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也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

曹坚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淳朴憨厚的儿子,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山顶上那难忘的记忆,他和兰春抱着赤条条的鲲鹏,穿行在山林之间,享受大自然之美。看着逐渐长大的儿子,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内疚。当年儿子和兰春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为了入党升官,无情的抛弃了他们。虽然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完全在他,但他永远也无法摆脱心理的压力,无法抹掉留在内心深处的可怕阴影。每当想起这件事,他都自责不已。他真想抛弃眼前的一切,和兰春带着儿子再回到山野之中,去过那种随心所欲的原始生活,永远离开这喧嚣的人世,再也不染红尘。但这毕竟是不现实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深深的自责中过日子。觉得无颜面对家里的任何人,这种埋藏在心底的伤疼向谁去诉说?他给兰春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对家庭的分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父亲原谅了他,也认可了齐梅这个新的家庭成员。从儿子那诚恳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也原谅了他,但他却无法原谅自己。他觉得自己太缺德,不是个男人,这种无法排解的心绪一直噬咬着他的心,每当想起来就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当然,这些年来,齐梅也为他付出了很多,每进一步都少不了齐梅的鼎力相助,他已经彻底原谅了她。当想起他和兰春青梅竹马、相濡以沫的深情,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将两个人的感情做一比较,他感觉到和兰春之间的感情那才是发自内心的爱,和齐梅之间的感情总有一种空中楼阁之感。他一直弄不明白,齐梅为他做出如此大的付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面对父亲和儿子,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齐梅能叫他说吗?他知道,女人在对男女之间的问题上,总统夫人和捡煤渣老太太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嫉妒心理是一样的。和父亲儿子谈话,能不谈谈家庭成员,能离开兰春吗?能不谈兰春吗?她能容忍我谈兰春吗?她能给我这种机会吗?不管她给不给机会,绝不能再为这事儿和她争吵,免得惹父亲伤心,总会有机会和父亲、儿子说明这一切。

齐梅和保姆做了一桌子的菜,他恭敬地请曹文坐在首席。通过今天的初步接触,她对曹文的印象极好,从心里认可了这个公公。

“我打电话让刘叔叔也来吧?”曹坚和曹文商量。

“不用,明天我专门去看他,今儿个咱一家人一块儿吃。”

曹坚不喝酒,他知道父亲喝酒,但喝的很少。他正想问父亲喝什么酒,齐梅却殷勤地打开了一瓶陈年茅台酒。她先满满的斟了一杯,双手递给曹文,然后又斟了一杯地给曹坚,她又要为鲲鹏斟酒时,曹坚制止了她。她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举起来:“爸爸,我很少喝酒,这天您回来了,我这第一杯酒一定得敬您。首先你是我父亲的生死之交,又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没有您,可能就没有了我们这一家人。第二,你是曹坚的父亲,也是我的公公,咱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是你培养和造就了曹坚。如果说刚开始曹坚的进步,有我的因素的话,后来的进步全部是靠他自己的努力,这个基础是您给他打下的。第三,由于我的介入才形成了现在的摸样,希望您能原谅我。从今后,我会像对我的父亲一样,把你当做我的父亲。以前有的事情我做错了,我会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弥补。爸爸,请您饮了这杯酒。”齐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曹文端起酒杯站起来:“闺女,过去的事儿不要再提了。从今天的接触,我觉得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好人,说我以前不恨你,那是假话。但从今天起,这种恨变成了爱。这么多年来,你陪伴坚儿从内陆到边疆,又从边疆到内陆,尽力了。就我和你爸爸是生死之交这件事儿不说,就凭你这些年为坚儿做的一切,就让我从心底承认了你。你们现在也是做父母的人了,慢慢就会体会到老年人的心情了。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只要咱一家人能经常见个面,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这杯酒我喝了,但还有一个要求,这次,我想见见你的父亲。”曹文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

“明天我一定想办法通知他,他也想见你,每当我爸爸说你们之间的交情时,都是流着泪说的。”

“闺女,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共产党对待起我,给我的待遇不低,还是按国民党时候的将军一样对待。我的工资和你刘英叔叔差不多。不缺钱,生活很好,只要我来看你们一眼,你们能够很好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老来惜子,希望您能理解父亲的一片心。鲲鹏,站起来,为你妈妈斟上一杯酒。这里的情况你也看了,你这个妈妈也是个好人。”

鲲鹏顺从地站起来,笨手笨脚地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来走到齐梅跟前,看了看爷爷、爸爸,两人都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他。他嗫喏着说:“妈妈,请您喝了这杯酒。”齐梅没有接酒,而是紧紧抱住了鲲鹏。

吃完饭后,曹文想到招待所住宿,齐梅说什么也不肯。楼上还有两个卧室空着,她让保姆为二人收拾好了房间,她先领鲲鹏进了为他准备的房间,然后带着鹏举到他的房间做作业去了,给曹坚父子留下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曹坚已进入父亲的房间,一句话没说,就直挺挺跪在父亲的跟前,哭着说:“父亲,你打我一顿吧。”

“坚儿,快起来。父亲一直认为,错不在你。咱们是有特殊社会背景的人,社会上能留给咱们的空间很小,也可以用只是一条夹缝来形容。能否在这条夹缝中生活下去,那需要技巧和智慧。有权有势,有政治背景,有社会基础的人能给子女撑起一片蓝天。可父亲什么都不是,是被这个社会淘汰的人。自己还在社会的边缘上挣扎,自身尚不能自保,哪有能力保护你呢?让你去支边是你刘叔叔和你谢叔叔的主意,目的是为了让你和齐梅分手,成全你的一家人。事前先征求了我的意见。我当时也认为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为了你和兰春,出去受点罪也无所谓,过个一年半载就回来了。谁知事情咋恁巧,齐梅一家也跟着调到了西北,这也许是天意吧。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知道父亲心里是啥滋味吗?那真是夜难安寝、食不甘味啊。我真后悔不该带你们下山,不管山上如何艰苦,那么多年咱们不都过来了吗?最少咱们还可以在一起呀。可现在你去了哪里,连消息都没有,怎么不叫我揪心呢?这种心理一直折磨着我,一直到你刘英叔叔告诉我你当了副州长,我的心才算平静下来。

“你走的是一条充满艰险的路,一条痛苦的路。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又是一条上进的路,一条成功的路。想一想,你若在霍马市,在父亲身边,充其量就是个一般干部。这也算是歪打正着,我为你感到骄傲,哪能舍得打你呢?要说有错的话,也是父亲的错。父亲只是生了你,养了你,并教会你如何做人的道理,但没有能力为你指出一条路来。这条路是你自己走的,父亲为你感到自豪。

“兰春现在情况有些好转,已经从整日以泪洗面的日子里走了出来。虽然她和曹辛的结合并非上乘之选,但也不失为一种最好的归宿,毕竟咱们都在一起渡过了山上的那段岁月,相互之间没有什么矛盾,你不用再操她的心了。”

“她恨我吗?”

“不论谁遇见这样的事儿,没有很那是不可能的。她最恨的是齐梅的霸道和你的软弱。但她最了解咱家和你的处境,她把恨都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从来没有向谁透露过半句,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

“是我辜负了她,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她。”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现实生活逼你要走这条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过去的事儿就让它永远过去吧,永远不要再提。齐梅这么多年来,对你忠贞不二,也够难为她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还真没想到,她竟是我生死之交的女儿。她出身于胜利者的家庭,从小娇生惯养,生活上一帆风顺,没有受到过什么挫折,能达到这种程度,就已经不错了。父亲了解你的处境,来的时候我虽然没给你妈妈说什么,但我思想上已经做好了被齐梅赶出去的准备。即便被赶出去,我也决不生你的气。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接纳了我和鲲鹏,二是没有想到她竟是我的生死之交的女儿,父亲知足了。看来人的一生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在的齐梅已经不是霍马市的齐梅了。”

“感谢父亲的理解。”

“父亲要说的话都在写给你的诗里,记住,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金奖银奖,不如老百姓的夸奖,你要时时处处认老百姓做父母,把对我的孝都给他们,父亲就放心了。”

“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

“你去睡吧,找个时间和鹏鹏多交流交流,孩子对你没有恨,但这爱吗,得一步步培养。”

“我知道了。”

他为父亲轻轻带上房门,然后来到儿子的房间。儿子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为他掖上蹬开的被角,悄悄地退了出来。

齐梅已将鹏举哄睡,坐在床边等他。

“都和他们谈过了?”

“已经和父亲谈了,鲲鹏睡着了。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一条很深的沟,要想把这条沟填平,那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你是不是怕我生气才故意这样说的?我看出来了,孩子很崇拜你。这第一次交谈对你和孩子来说都很关键,你千万不能丧失这个机会。”

“你真的不在意这回事儿?”

“说不在意那是假话,我也是个女人,女人的优点缺点在我身上都存在,不可能不在意这件事儿。但事实摆在这儿,根本无法回避。况且这种事实我自始至终都知道。和你生活真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你?我要明着硬拦住不让你们交流的话,但却拦不住你们暗暗的交流。这样的话你岂不是要记恨我一辈子?明知拦不住的事儿,我何必劳心费神呢?还不如把顺路人情送给你。记住,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猪是猪,羊是羊,猪肉长不到羊身上。但我既然送你人情,就会送到底。他在这里生活一天,我会对他好一天,至于能不能沟通,那就看事情的发展了。”

“有你这些话就够了,理解万岁。”

齐梅心里比谁都明白,能和曹坚生活这么多年,完全是靠的是爱的力量,靠的是自己的不懈坚持和无悔付出。既然自己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并且打算永久的坚持下去,死心塌地和他生活一辈子,何必要再给心上人难堪呢?再说这个错是由自己造成的,只能靠自己慢慢挽回了。现在曹坚已经成了高级干部,给他留面子就是给自己留面子,再采取过去那种逼的办法,只能适得其反。

第二天一早,齐梅就拨通了齐治国的电话,告诉他曹文来哈克市的消息,他答应马上坐车来见曹文。

下午,曹文去见刘英,曹坚早早请了假,专门带鲲鹏到街上转转,他想让儿子挑几件喜欢的东西,已补这些年来心中的缺憾。

儿子乖乖的跟在他身后,他停下来问儿子;“想爸爸吗?”

“想。”

“恨爸爸吗?”

“不恨。”

“为什么?”

“爸爸永远是爸爸,您在我的心中永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曹坚心头一热,泪水差点流下来,要不是在大街上,他会一下子把儿子抱起来。

“你妈妈恨我吗?”

“没听她说过。”

“一次也没说过吗?”

“没有。妈妈总说你在外边怎么不容易,怎么受苦,怎么做难。这次来的时候,她还专门嘱咐我,要你注意身体,她一切都好,不要再想她的事儿了。妈妈是流着泪说的。爸爸,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和妈妈呢?小时候看见人家的爸爸妈妈一块儿带着上幼儿园,我多羡慕啊。”

“是爸爸不好,对不起你们。你妈是个很要强的人,她虽然心里很苦,但是从来都是把痛苦埋在心底。回去以后告诉你妈,说爸这一辈子永远想她。”

“那你想她,为啥不回去看她呢?”

“儿子,有些事儿你长大就明白了,你告诉妈妈,说爸爸这辈子没脸见她。”

“嗯。”

“你能不能和你妈妈说说,留在这儿读书呢?”

“妈那儿好说,只是我……”

“怎么啦?”

“在那里,我和同学们都很要好,换个新的环境得有一段时间不适应,能不能等我读完高中再说?再说我来这里,那个妈能愿意吗?”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你是爸爸的儿子,我有义务抚养你。你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就是不来,你以后每月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爸爸支付,爸爸欠你的太多了。”

“我放假的时候先来适应一段,再做选择好吗?”

“行、我等你。对了,你奶奶,不,你姥姥身体还好吗?”

“身体可好了,现在大伙选她当了居委会主任,可忙了。”

“你来时,她没有说什么吗?”

“说了,她让我告诉你,你永远是他的儿子。”

曹坚的眼圈红了。

“你们爷儿俩可够自在的,啊。”齐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的身后。

“你也来啦?”

“咋?不行,我就不能陪儿子转转?”

“行,当然行,”

“我给你买了一双高弹回力鞋,是现在最流行的样式,你穿上试试看行不行?不行的话,咱们一块儿去换。”

鲲鹏顺从地坐在路边,脱下脚上的运动鞋,一试,刚好和脚;“谢谢……妈妈。”

“自家人些什么,需要什么只管想你爸和我要,你们再转转,别忘了早点回家吃饭。”

齐梅刚一走,鲲鹏问曹坚:“在咱们那儿,大家都说她是母老虎,凶得很,我一来就怵她,可看起来她不凶啊。”

“人都在变嘛,她也在变。”

“别人都说,你也很怵她,见了她连话都不敢说。”

“别听人家瞎说。现在你们学校的情况怎么样,你对文化课感兴趣吗?”

“现在大家都不咋重视学习,觉得学多学少无所谓,就是学得再好,毕业后也得上山下乡,又不能考大学。”

“那你怎么认为呢?”

“我觉得学习是一件愉快的事儿,每当我证明了一道几何题,比在三伏天吃冰棍还舒服。爷爷那里很多书,没事儿我就拿来看。”

“有了文化,才有生存的办法,才有为人民服务的本领,千万别放松学习。”

“嗯。”

“回去后常给我写信,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嗯。”

“你每年学费多少?”

“两次交40元。”

“这200元是你高中期间的学费,以后我每月给你寄20元的生活费.以后别向你妈要钱了,你一年四季所穿的的衣服,也别让你妈操心,我会按时给你寄钱。”

“我不要钱,每年的学费爷爷和二叔争着出,零花钱都是爷爷、姥姥、妈妈给的,你不用操心。”

“这是爸爸应该做的。”

父亲和儿子在曹坚家里住了一个礼拜,在这里,刘英和曹文迎接了远道而来的齐治国,那更是一次可歌可泣的相见。自此,刘英和齐治国又成了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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