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为了国家的税收权益

发布日期：2012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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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7日下午，青岛市国家税务局办公楼19层会议室，一场重要的谈判即将在此举行。

谈判双方为青岛市国税机关和一家在10多个国家设有分支机构的跨国公司，谈判内容是确定该公司青岛子公司向中国税务机关补缴税款的方案。此前，青岛税务机关已和青岛子公司就此进行过多轮谈判，双方经过了拉锯式的反复博弈。

今天，将举行双方高级别的核心谈判，该跨国公司母公司已派出最强阵容的谈判团队来到青岛。

谈判：以一敌十，针锋相对，谈笑间折服国际谈判“对手”

临近约定的谈判时间，该跨国公司母公司副董事长、全球财务总监、生产总监，青岛公司总经理、税务律师、税务代理、翻译等一行10人鱼贯进入会议室。他们随身携带的两个行李箱，装满了为此次“交锋”而精心准备的谈判资料。该公司如此多重量级人物齐聚青岛，一方面是为了向中国税务机关说明其母、子公司之间产品定价的合理性，以期否定青岛税务机关认定的子公司存在通过人为压低价格向母公司转移利润的事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谈判对手施压，靠人多势众从谈判桌上赢得优势。

中方负责谈判的是一名年轻的女税官，她在谈判桌的一侧安然落座，表情平静。她，就是青岛市国税局国际税收管理处的张滢。谈判尚未开始，外方女翻译向张滢做了个1∶10的手势，暗示她，今天将有一场恶战。

下午2时，谈判准时开始。首先提问的是这家跨国公司全球财务总监——一位资深的税务专家、身经百战的谈判高手。他一上来就傲慢地引用《OECD转让定价指南》中几个生僻的条目向对手发难，他的意图很明显，用刁钻的提问，令对手很快败下阵去。

让这位总监意外的是，张滢不仅轻松回答了他精心设计的问题，还对其中的内涵作了详细的阐述，并结合青岛子公司的情况作了分析。随着谈判的深入，原本表情轻松、态度倨傲的母公司高管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双方的交锋越来越短兵相接，而青岛子公司代表却低着头一声不吭，似乎已经料到结果，因为他们早已在前期的一系列谈判中领教过张滢的厉害。

由于事先准备充分，连对方的反驳点都在张滢的意料之中，她的发言句句直击要害，一针见血。那家跨国公司的谈判团队已经完全落于下风。经过一个下午的谈判，跨国公司的高管不得不承认了青岛子公司存在通过转让定价向母公司转移利润、规避税收的事实。这意味着，这支豪华阵容的国际谈判团队已在一位年轻的中国女税官面前缴械投降。

直至谈判结束，那位跨国公司全球财务总监始终都难以理解，这位以一敌十，谈笑自若的年轻女税官是如何做到对复杂的国际税收业务如此稔熟于心的。

从张滢的履历中，记者找到了答案：2005年，张滢被国家税务总局指定为新企业所得税法立法小组成员，负责新企业所得税法特别纳税调整部分条款的起草工作；2006年，张滢以643分的托福成绩考取国家税务总局赴美高级研修班，并以全A的优异成绩获得美国加州州立大学政治科学硕士学位；2011年，受国家税务总局指派，张滢成为《OECD转让定价指南》中文版翻译小组成员，负责部分章节的翻译任务。正是扎实的理论功底和日常工作中的不断积累，成就了张滢在谈判中的专业、从容和自信。

取证：历时一年半之久，查阅上万份资料

时间闪回到2012年3月下旬，还是在19层的会议室。面对记者的采访，此时的张滢一脸轻松。回忆起那家跨国公司青岛子公司的避税案例，她笑着告诉记者，那确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那家公司的内部控制非常严密，向税务机关提供的所有材料都必须经过外国母公司审核同意，很难从公司内部获得对我们有用的材料。”

为了对企业通过关联交易进行避税的事实进行确认，张滢充分利用自己的专业优势和女性特有的敏感细致，从各种渠道获取对调查有帮助的信息。公司管理人员一句无心之语，公司刊登的一则招聘广告，都成为张滢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一旦获得可能对调查有用的信息，张滢会通过向企业调阅相关资料、协查和亲自去相关企业调查等方式予以核实和确认。在长达一年半的调查过程中，张滢查阅的资料多达上万份。伴随着调查的深入和避税事实的逐步确认，该跨国公司逐渐被中国税官的专业、严谨、廉洁所折服，被迫交出了公司曾经以商业机密为由拒绝提供的母公司再销售价格资料。

在取证环节获得重大突破后，可比企业的选择成为反避税调查的又一道难题。由于企业对税务机关习惯采用的调整方法非常熟悉，所以先发制人，首先选择对自身有利的可比企业，并坚持认为税务机关选取的可比企业与自己存在不可调整的差异。如果按照该企业的思路结案，也会追缴1000多万元税款，但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和职业敏感，张滢估算企业通过转移利润规避的税款会数倍于此。为了使调整的结果更加精细、科学，具有说服力，张滢另辟蹊径，对内部可比信息进行充分挖掘和利用。张滢利用已经获得的母公司再销售价格信息，以母公司为测试对象，制定了一套以再销售价格法为基础的全新的调整方案和思路。由于该方法充分利用了可比性最高的公司内部可比信息，在双方高级别的核心谈判中，该跨国公司代表也不得不承认，税务机关制订的方案不偏不倚、公正、客观。

经过多达11轮的艰难谈判，该公司最终同意按照青岛税务机关的思路调整缴税方案。2011年初，经该公司海外母公司董事会全体成员确认后，母公司分两次从所在国汇款到青岛，4416万元税款如期缴纳到中国税务机关。张滢说，反避税案例中，税金追缴程序复杂艰难，追回的每一分钱都凝结着税务人员的心血。

博弈：不只是技术上的较量，更是心理和意志的比拼

“我们和避税企业之间，不仅是专业技术上的较量，也是意志力和心理上的博弈。”张滢说，从锁定目标，调查取证，到一轮又一轮的谈判交锋，整个过程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张滢告诉记者，反避税工作是对跨国公司通过转让定价等手段已经转移到国外的利润追缴税款。跨国公司的财务水平、内部控制水平都非常高，其利润转移经过严密的税务筹划，很难从财务系统表面发现问题。另一方面，被调查企业会千方百计隐藏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因此，反避税被公认为一项专业性强、技术难度大、政策要求高的工作。“我们的对手通常都是国际一流的税务筹划团队，他们都是会计、税务和法律领域的专家，而且擅长协同作战，要想在与这样一支精英团队的交锋中取胜，就必须具备高超的专业素养和过硬的心理素质。”

张滢特别提到了“心理战”的重要性。她说，除了技术本身，企业还会采用心理战来考验调查人员的耐性和毅力。“比如，企业经常会采用拖延战术，以各种理由延缓调查的进度。”当调查取得一定进展后，有的企业还会主动提交一个自行调整方案，希望税务调查人员满足已有的成果，放弃进一步调查。更有甚者，企业会“善意”地提醒调查人员，如果不接受企业提出的调整方案，案件可能要面临被提起行政复议和行政诉讼的风险。这种“善意”的后面，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调查人员会因此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避税企业的意图，就是要在这个艰难的博弈过程中，使税官们因巨大的压力和漫长的拖延而逐渐丧失斗志，最终作出妥协甚至放弃。而这时，恰恰就是考验中国税官意志力的时候。张滢说，只要意志上有丝毫的懈怠，就会造成国家税收的损失。而坚强意志的背后，是调查人员为准确分析判断企业避税事实所付出的艰辛努力。

反避税调查的核心部分是税务谈判，这也是税企双方在技术、心理方面的直接交锋，对调查人员的专业水平、应变能力、沟通技巧和语言水平都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一个人应对八九个人是常有的事”，张滢说，对方首先会争取在气势上压倒你。这就要求税官不仅要对案件的每个细节、数据都了如指掌，而且必须有很好的心理素质。整个谈判过程不仅要做到逻辑严谨、论据确凿，还要心里镇定、表情从容，因为谈判桌的对面是几双或十几双眼睛，任何一点儿松懈和迟疑都会给这些谈判专家制造反击的机会。任何一个细节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前期努力付诸东流。

忠诚：面对压力和诱惑，抱着一颗平常心

总是表情轻松、胸有成竹地出现在谈判桌前的张滢承认，其实每次接手案件调查，她都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我之前从来不晕车，睡眠也很好，但是接手案子后，连坐飞机都吐，失眠也成了家常便饭，躺下睡不着，总是想着企业会突然抛出一个什么材料，突然提出一个什么观点，你怎么去应对。这时，各级领导总是给予我最大限度的支持和信任，身边的同事和兄弟省市的同行也会帮助我查阅资料并提出有价值的建议，为我排解压力，缓解焦虑，使我能够更加平和地对待案件调查中遇到的各种困难和阻力。”

几乎天天与外资企业打交道，而且动辄涉及数百万元甚至千万元税款，张滢坦言确实曾有企业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试探她，给出一些很有诱惑的承诺。“但我非常清楚，自己一刹那间的松懈，会给国家税款造成永远的损失。”张滢神情凝重地强调，“无论面对的是压力还是诱惑，我们都不能有丝毫动摇，只要退让一步，税款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是怎样一种信念支撑着这位年轻的女税官一路披荆斩棘，为国家挽回数以千万计的税款，自己却两袖清风呢？张滢说，“是一颗税务人员为国征税的平常心。”

张滢表示，“调查并不是最终目的。作为反避税人员，我们的信念是：一切为了国家的税收权益。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尽可能防止国家税收流失，最大限度维护国家权益，也为企业创造一个更加公平的税收征纳环境。”

说完这些话，张滢笑了，脸上露出孩子般单纯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