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张磊丨我的祖父

我  的  祖  父

文、张磊

       写下这个题目颇踌躇了一番,我家上朔N代,即非诗书相传,也不是耕读之家,土地改革后才分得几亩薄田,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目不识丁的农民,写这样的文字是应该用“我的爷爷”作为标题的。但又想即是怀念先人,总要庄重些好,便以“祖父”代替“爷爷”,希望爷爷泉下有灵,知道我是在写文忆怹。

        祖父姓张讳金皊,四岁丧父,与孀居的母亲相依为命,尝尽冷暖,过早就负起了生活的重担。

        祖父很少向我们谈及他的过去,问得紧了,说的最多的是他去蚌埠街(今蚌埠市)做挑夫的事,那大概是他的高光时刻吧。由于他们挑的大都是违禁品,白天怕关卡盘查和匪患,只能夜里赶路,大路也不能走,只走崎岖的田间小道。为了减少负重时间,他们走的都很急速,这就是为什么说人们常说“空身人赶不上挑担的”,急行军似的,一夜能走百十里。不带货时,他们走大道,过关卡时偶尔会遇到日本兵,祖父会早早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一路施礼过去。我从来不认为这是祖父的失节,在那个屈辱的年代,一些所谓的志士仁人们尚不能自洁,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求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苦人保持气节呢?国家不幸,国人只能跟着遭殃,古今皆然。

        祖父育有三男三女,长子(我的父亲)是我们那里方圆几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大队书记,次子是飞行员,小儿残疾。三个女儿有一个在县城工作,女婿是法官,另外两个为农人妇。祖父的后半生是令乡人们艳羡的,他却从不以此为傲,始终保持着最纯朴的邻里关系。

        祖母的娘家在颍河南岸,那里的人多以烧制瓦盆为生,大大小小的窑口遍布于每个村落。这种瓦盆淡黄胎红釉,被我们称为红盆。在那个还不知道塑料制品为何物的年代,红盆极为畅销,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少则两三个,多则三五个甚至更多。祖父也经常去拉些红盆回来,或卖钱或换取充饥的粮食。

        一次祖父拉红盆叫我同去,出了村子,他便坐上板车,让我拉着他前行,旷野无人时,他就唱起那些我听了无数遍的歌谣,说是唱,其实和喊差不多,一点旋律都没有,声音却是嘹亮的:

    天上下雨地不干
    灶屋里烧锅冒狼烟
    
    天上下雨地上滑
    自己跌倒自己爬
    
    墙上画虎不咬人
    砂锅子和面不胜盆
    ……

        听着听着我也就跑了起来,路面高低不平,板车随之颠簸。祖父起身半蹲在车上,两手扶住车帮,像赶牲口一样高兴地喊着:驾!驾!快点,再快点。我们一路说笑着并不觉得累,很快渡口就到了。

        颍河很宽,是淮河最大的支流,它西起登封嵩山脚下,东至寿县沫河口注入淮河,全长六百多公里,曲折蜿蜒,滋养着两岸的人民。颍河古称颍水,相传是为了纪念春秋时期的颍叔考而得名。颍叔考就是那个为郑庄公出主意,让他“掘地及泉”与母相见的人,后被郑庄公重用,封于颍地。

        渡船到了,抵至彼岸下了船,我跳上板车,祖父拉着我毫不费力地向堤坝上冲去。

        回来的路最艰难的是下河滩,从堤顶至水边码头大约300米,坡度虽不十分陡峭,但一直顺势而下,对于满载红盆的车辆来说,其惯性力也是十分巨大的,稍有松懈就会难以控制。祖父挺直着身子,将车把向上高高掀起,让车尾触地,上身后倾,两脚前伸蹬地,人身与车身形成一个大大的钝角,极力控制着车速,我在车尾拉着车帮末端使劲往后拽,以加大下行的阻力。当车尾在坡道上留下两条长长的滑痕后,总算到了码头。抵至对岸下了船就是上坡,虽然很费力,但总比下坡安全的多,这一下一上,我们祖孙俩就都大汗淋漓了。祖父敞开衣襟,露出他那傲人的六块腹肌。

        祖父种地亦是一把好手,各种庄稼活无不通晓,特别擅长种瓜。我家祖茔南边,种了一亩多西瓜,到了快要成熟的时候,就离不开看瓜的人了。我最喜夜里看瓜,仰望星空,四幕低垂,天际幽蓝,顿生星垂平野阔的感觉。一个人躺在瓜棚下,可以想很多心事。侧目望去,那一长排祖坟高低起伏,向幽远处延伸,竟能看出远山如黛的韵致来。

        西瓜在祖父的精心侍弄下长势喜人,最大的有30多斤,卖瓜的季节也就到了。当我拉起满满一车西瓜赶往集市,70多岁的祖父背着手,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还说:“我像你这个年龄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力气都是练出来的。”我听了就暗暗加大步幅,感觉瓜车也轻快了许多。     

  当我在一个小县城里开始独自打拼的时候,祖父已经80多岁了,腰也弯成了90度,身体却依然硬朗。只要不是下雨天,有事没事他都会去集市上转转,来回十多里路,累了就在路边歇会。回来时总会带给曾孙们一些好吃的或好玩的,有的是在集市上买的,有的是在田埂里寻的。

        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回老家游玩,待到中午,菜肴摆好却忘了喊祖父入席,才要动箸母亲过来说:“快去喊你爷爷,生气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当,忙去院外请祖父回来坐入主席。那时候,尊卑有序依然盛行,不像现在这样把我们一些优良的传统视为鄙履,何况祖父还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我在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生还无望。那时候孩子多,加之医疗条件落后,幼年夭亡是常有的事,大家也见怪不怪。祖父见我还有一口气,就用衣服一裹,往腋下一夹,一直往南,渡过颍水,不知在哪找了个郎中,竟把我医活了。

        我愧疚地向祖父敬酒,忙不迭地给他夹菜,我的朋友也都一一敬了酒,又坐了一会,祖父便托故离开了,这并不是赌气,而是想让我们这些年轻人吃喝的更尽兴一些,他知道有他在场我们会有所拘束的。大抵老人都这样吧,他们并不在意那几口吃喝,他们要的也许只是我们的一个态度。

        祖父97岁时无疾而终,佝偻的躯体也自然挺直,就像年轻时一样。

        祖父的一生波澜不惊,也许是他心底的波澜从未向人提起。他吃过那个年代最底层农民能吃到的所有苦,苦难来时,他只能选择承受并设法度过。他是那个时代最卑微、最质朴的底层大众的一员,他亲历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时代的开始,兴衰败亡好像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他相信人勤地不懒,心善祸事少,只要老老实实地干,日子就会一天天好起来。

张磊,又瑞安,安徽太和人居界首,爱好文字,偶作文章,读书之余喜临碑帖,皆泛泛无所成。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尔来五十有六岁矣!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散文 | 夏梓言 :蕲南以南,桃花如是
河南名中医张磊方 处方:瓜蒌15克,薤白...
赶集
叩心弦:那只叫大黄的狗
从集市上购买的花木怎样上盆
我去山上采回来一种瓜,爷爷说这个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