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学运作品丨爷爷

爷  爷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爷爷是无疾而终，走的那年还差一个月就过年了。爷爷在八十四岁那年特别担心，几次向我们说起自己恐怕过不去这个坎，我们纷纷安慰他，让他别害怕，虽然人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但这只能对一般人而言，像爷爷这么强壮的身体，怎么说也比一般人要强的多。我们不相信爷爷会过不去这个坎，但爷爷说他有种预感，恐怕自己在这一年真的要走了。果不其然，那年的农历11月14日爷爷终究离我们而去了，由于我在外地出差未能守在爷爷身边，这是我一生中的一大遗憾，时常回忆起爷爷走时的情景，总感觉有愧于爷爷。

爷爷身高近一米八，国字脸，浓眉大眼，相貌不俗，一生中尤爱干农活，使唤牲口，打场、犁地都是一把好手，当年我家的农活几乎被他一人包揽了。奶奶只负责给全家人做饭，爸爸、妈妈仅干些较轻的农活，有时帮爷爷打下手。我那时还小，不太懂事，平时见爷爷赶着牲口在烈日下打场，看着爷爷满头大汗的样子，我有时会冷不丁地跑到场里去，想夺去爷爷的牲口缰绳和赶牛的鞭子。爷爷一边用白毛巾擦着汗，一边对我呵斥道：“小孩家赶紧去树底下凉快去吧，恁毒的太阳，晒住了咋办？”爷爷年轻时在生产队劳动积极，得过好多奖状，也多次被乡里评为劳动模范。他不仅干公家的活肯卖力气，而且土地包产到户后，干起自家活来，更显得得心应手。那时我家由爷爷喂着两三头牲口，每逢农忙季节犁地、打场就省了不少人力。年轻时不管干多重、多累的农活，爷爷从来没有怕过，从爷爷嘴里从来就没有说过一个“累”字，即便在地里锄地，不管天多么炎热、太阳有多毒，不到奶奶使唤我去地里叫他吃饭，从来就没有提前下过工。

爷爷干活时，肩膀上经常搭着一条白毛巾（其实是奶奶用来抹碗的生白布），热了就用这块布擦一把汗，有时天气实在太热，他就坐在地头树阴下歇一会，三伏天一般人不干活也会热得受不了，但爷爷不怕，吃过饭照样扛着锄头去烈日下锄玉米、锄豆子。爷爷经常说：“锄头上有水”、“钗头上有火”，麦忙季节爷爷也会趁晌午头用钗将摊在场里的麦秧子翻一遍。爷爷不仅干起活来有劲，而且不论哪样农活都难不住他，象锄地、打场、犁地、耙地等都轻车熟路，尤其是使唤起牲口来更是顺手，两头大黄牛在爷爷的使唤下非常听话，爷爷用号子吆喝着“喔.....驾......吁......”，这些使牲口的号子只有牛能听得懂。爷爷还善于“扬场”（把带糠的小麦扬净），扬场一般人只能使用一件工具（木锨），而爷爷可以用两种工具，糠多时用扬钗，糠少时才用木锨。扬场时爷爷对选风向、趁风口也把握得很准，这项技术爷爷给我讲了好多遍，但我至今也没能学会，虽然爸爸从小就跟着爷爷学习干农活，但从技术上来看，爷爷很多干农活的绝技，爸爸也没能掌握住，象使唤牲口，全家人只有爷爷一个人会，两头大黄牛也只有跟着爷爷才会听话。

爷爷力大无穷，臂力过人，这一点不但全村人公认，而且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爷爷经常向我说起他年轻时摔跤让人搂后腰的事，当年有很多人都是慕爷爷的名声前来找他摔跤，爷爷对这些找上门来的摔跤手也很客气，摔跤时都是让他们搂后腰，而结果也总是这些人输得多。爷爷向我说过他上河工时发生的一件事，有一年县里组织民工去挖茨淮新河，爷爷随着本村的民工去了工地，出工时爷爷总是要让自己搭伙干活的人一个棍子头（从河里用抬筐向岸上抬泥），即便这样，河工上也没有人能干过爷爷。

有一次歇工时，几个工友和爷爷一起去肖楼工地上找亲戚叙话，刚到工地门口，就看到一大群人正围着一个太平车议论纷纷，一打听才知道，这部车子早几天被人放在了这里，很多人都试过，谁也搬不动，同去的工友就怂恿爷爷，让爷爷试一下，爷爷乍一看这个庞然大物，也觉得不是很有把握，但围观的人看爷爷身材高大，都一齐起哄，非要让爷爷试一试，否则便不让走。这时爷爷也被激的性起，当时卷起袖子，两腿稍微下蹲，用两只大手抓住车子的两个小把，然后大喊一声：“起”，生生把一部车子平端到胸口，围观的人齐声呐喊，欢呼声、叫好声响成一片。这时带工的队长听到喊声，慌忙从歇息的工棚里跑了出来，吆喝着让爷爷赶紧放下来，事后爷爷常向我讲起这件事，说：“当时感觉这部车子很重，能有二三百斤，虽然凭一时之勇把它搬了起来，但双眼累得直冒金星，面前好像有金蝴蝶在飞。”回来后爸爸也说了爷爷，让爷爷今后顾及身体，别再使蛮力，想想爷爷后期原本一米八的个头弯得像一张弓，大概也和上河工让人棍子头及受人怂恿搬那个太平车有关吧。但年轻时的爷爷血气方刚、力大无穷，哪能被这些困难吓倒呢？因为搬大车，爷爷落了一个“盖三省”的名号。

爷爷略识一些字，会讲古戏。他小时候上过学，当时在村里我家也算是大户，太爷那辈有百十亩地，爷爷兄弟四人，自己排行老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兄弟几个都上过学，自己是在蔡庙上的小学。小时候爷爷就在土墙上教我写一些简单的汉字，爷爷汉语拼音掌握的很熟：a、o、e、i、u、ü这些拼音，最初都是爷爷教我的。爷爷熟知一些古代的人物故事，唐宋元明清、前三皇后五帝、《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片段都能讲上一些。小时候就常听爷爷讲古戏，如《关羽过五关斩六将》《雷鼓三声斩蔡阳》《魏征斩小白龙》《王三姐拜寿》《孟姜女哭长城》《大红袍严海斗》《罗成算卦》《黄巢杀人八百万，只留一个杏花村》。总之，爷爷会讲几十甚至上百个故事，象我写的《傻子学精》就是根据爷爷的讲述整理的，有些古戏爷爷不但会讲，有的还会哼上一段。如《王三姐拜寿》《孟姜女哭长城》里边的戏词，爷爷当年大部分都能唱下来。

爷爷很疼我，小时候我也很喜欢跟着爷爷玩，而爷爷去哪里也都喜欢带着我，只要赶集，爷爷总会买一些好吃的给我捎回来。农村放电影，即便干了一天农活已经很累了，只要我想去，不管再累，爷爷总会带上我，有时路子远，我走不动了，爷爷就会把我抱起来，如果刚好小妹也在，爷爷就像干农活时扛装子一样，用一只手把我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将小妹背在后面。当年常听邻居们说起爷爷，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走个三五里路很平常，说的就是爷爷凭着力气大，背着小妹，抱着我去看电影的情形。想想当年我不就是象别人所说的那样，是在爷爷肩膀上长大的。现在我自己也已有四十多岁了，也有了儿子和孙子，十多年前奶奶离开我们后，爷爷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垮了下来，起初我还没太在意，但后来看到爷爷腰越来越弯时，才感觉爷爷真的老了，但当时我正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奔波，没能抽出时间去照顾爷爷，虽然我不在爷爷身边，但爷爷从来没有责怪我，逢人还说我孝顺，想想自己真是惭愧的很，而爷爷走时我也没能守在他身边，现在想来，我亏欠爷爷的实在太多了。今日又逢清明节，来到爷爷的坟头，触景生情，写下此文，让我的后人记住，我有个诚实、能干、任何农活都难不倒的爷爷，希望他们能像爷爷那样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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