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与“悟”

姜广平

 

 

很多次被人问起，我怎么就写起教育叙事来的。 

其实，我从教以来到现在，一直在写教育叙事。从当初的教后感到现在的教育随笔与教育叙事作品，二十多年来，落落大满，写出了很多教育叙事作品。 

我坚持将教育叙事当作一种散文作品来进行书写。自从我真正接触文学并开始从事文学写作与研究以来，我一直认为，我们的教育现实中，同样潜藏着非常美好的文学矿藏。找出这些矿藏并用美好的文笔写下来，我觉得于我而言，是一种使命。这也是著名作家毕飞宇为什么称道我的教育叙事作品可堪作为“范本”与“蓝本”的原因，也是朱永新先生称道我作为中国教育写作领域里重要代表的主要原因。 

其实，我的教育叙事作品，在我，还有两篇以小说样式表现的，一是发表在《中国校园文学》上某期的头条小说《错误》，灵感产生于我赴盐城参加青年语文教师教学公开赛时的乡村公共汽车上。另一篇则是以我在家乡乡村中学工作的四年青春生涯为背景的短篇小说《春天后面是夏天》。 

春天过去是夏天。这是一句大白话。然而，正是这个大白话，揭开了我们教育生活的真相：一个人，只要选择了教师这一个行当，那么，他的人生就将如春天过去是夏天一般地被全部预知。或者，一个人，只要选择了教师，那么，就注定了他将会如春天过去是夏天一样的平静和有规律，也就是说，他将会过一种平常乃至庸常的没有任何大波大澜的人生。 

我的小说，是校园青春躁动的故事。主人公们当时正年轻，企求着一种平静生活中的大波大澜，企求做出一点动静，企求以一种爱情的方式来超越眼前的教育现实。然而，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内心的高潮也好，生活的起落也好，终将归于平静，就像绚烂之极终将归于平淡。 

我也是在历经了这么多年的教育人生后，才发现，教育人生的品质，其实也可以像小说那样，虽然在很多情形下，我们的教育生活，更像一篇篇散文。 

我曾经在若干次教育讲座中提到，十几年来的教育叙事热，其实有一种负面效果，就是将教育叙事写作简单化、浮泛化了。这样的结果，可能会导致很多人将写作看成是一种极易成立的行为。 

写作如果缺乏了虔敬之心，这样的写作，还有几分值得尊重呢？ 

我可以说是那种高产的作者。这是很多人对我的判断。然而，实际的情形是，我的教育叙事作品并不太多。 

像《夜宵》在内心“捂”了十五年才写出来的。所以，有读者跟我说，这一篇文章极具教育智慧，我笑了笑，说，这里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教育智慧，更重要的是尊重常识。无论是生活常识还是教育常识，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教育都非常缺失。 

教育叙事的写作也是急不来的事。像《少年时代一本书》中的事情，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全部发生过了，然而被写出，则是前两年的事。 

《祖父的遗产》，只要看一看题目就知道，三代人的心灵之光，完成了这一篇教育叙事的写作。 

说这些，仍然只是想强调一点：写作，并不是一种可以简单而轻易地成立的行为。并不是只要一张纸、一枝笔——而现在，甚至只需要一台电脑就能完成的事。不是这样的。 

我的教育叙事的写作，其实是一种寻找并塑造教育人生散文品质的过程。 

事实上，那些教育人生中到处洒落或生长的枝枝叶叶，就是一篇篇散文。寻回那些枝枝叶叶的过程，就是写就一篇篇散文的过程。 

因此，我非常认真地将每一篇教育叙事都视作一次散文创作的过程。 

这也是我为什么将自己的教育叙事类文章也称作“作品”的原因。 

值得幸运的还有：我们生活在一个质疑的时代，生活在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然而，我和很多从事教育的人，都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们现在恰恰又过着一种经得住推敲与质疑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确信，我们有我们的信仰。我们生存在教育的天地，生存在校园这方四角天空下，然而，我们的心灵，同样比大海广阔，比天空高远。 

所以，我们有时候也会有纯净的遐想，也会有绮丽的梦。当我读了更多的书，当我发现，我们其实可以将教育人生过得丰富多彩时，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像我们的先辈那样，譬如鲁迅、朱自清、巴金，甚至可以像徐志摩——携一箧沉沉的书香，撑一枝长篙，泛舟于我们的生命河流上，或者，在某一个前辈留有风流余韵的地方流连…… 

凡此，都决定了我们的教育生活可以有自己的精彩。 

但正像我的一篇教育叙事《眼睛》里说的一样，人有肉眼，也有心眼。但我们的“心眼”要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要看到这个世界的希望与光明。然而，这样的美好、希望与光明，则必须先“捂”住，然后才能“悟”出……（本文发表于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