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圳煜
很久以来，我都认为佛教是庙宇庵堂、木鱼袈裟、晨钟暮鼓，是迷信。直到我被它深奥精妙的理论所触动，我才知道，我的看法连“偏颇”都算不上，确切地说，应该叫“无知”。
一个朋友至亲的人死了。看着她终日以泪洗脸，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拔的样子，我想劝劝她。绞尽脑汁，我却苦于找不出合适的话或道理。也许是因缘，我在不经意间翻阅佛教书籍的时候，看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仲兴禅师跟随道吾禅师到一户人家吊丧。仲兴手放在棺材上，问道吾：“里面的人是生还是死？”
道吾禅师说：“生也不道，死也不道（不说生，也不说死）。”
仲兴以为道吾不肯说，在返回寺庙的路上，还是一再追问，但是，道吾就是一再重复：“生也不道，死也不道。”
仲兴没有办法，只能到石霜禅师那里去问个究竟。石霜禅师说，道吾不是把答案告诉你了吗？
仲兴经这一提醒，一下子醒悟了。
到底是“生”，还是“死”？答案是什么？
在得道高僧，也就是参透世间真理的高僧来说，答案就是：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不说生，也不说死）！
像在幽长深邃的山洞中探险，千回百转，蓦然间，见到了洞外的蓝天碧水、世外桃源一样——我找到了能跟我朋友说的道理。
原来，“生”和“死”，只是人类为了区分、认识事物，对某种生物的某种状态所下的一个定义而已。不管什么样的称呼，都只是“人类的说法”而已。这个说法没有也不可能揭示“生”、“死”的真理或内在的本质。就像我们说，“树叶”是“绿色”的，这个“绿色”，其实是人类第一个见到（或是真正研究）树叶，并且为了后人认识“树叶”更加方便，而由自己下的定义而已。说“树叶”是“绿色”的，并没有说出“树叶”的根本性质。再打个比方，某天，我意外地发现了一颗行星，把它命名为“陈圳煜星”，申请注册后的千秋万代，人们都要叫它“陈圳煜星”；而本质上，“陈圳煜星”只是一个名字，并没有说出这颗星球的内在构成物质等其他更为根本性的东西。就算不跳出人类的思维，我们沿用人类的定义，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我们也可以一眼就看出“树叶是'绿色’的”这个判断的局限性。《词典》里解释，“像草和树叶茂盛时的颜色”就是“绿”色。只要再想一想，你就知道这个定义的片面性。“茂盛时”指的是何时？而枫叶茂盛时是绿色吗？尖红铁、洒金的树叶茂盛时是绿色吗？
人的生死也一样，“生”和“死”，只是第一个为了认识人“停止呼吸，心脏停止跳动”这种状态的人下的定义。我们后来者，只是毫不动摇、一以贯之地沿用了人类祖先的这个定义而已。你若要问蚂蚁，一个人“停止呼吸，心脏停止跳动”的状态叫什么？蚂蚁肯定不把这种状态叫“死”，它可能叫“SS”，也可能叫“QQ”。“SS”？“QQ”？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那是蚂蚁对我们人类所谓的“死”的叫法。不要说问蚂蚁，你要是问我们老家的人，也不叫“死”。我们老家的人把规范称呼为“死”的状态叫“翘翘”、“报销”或“过去了”。
那么，一个人“停止呼吸，心脏停止跳动”，不能和我们说笑，不能和我们打闹，躺在棺材里面的状态应该叫什么？佛教说，叫“圆寂”，叫“涅般”，叫回归了本然的佛性。（轮回见《另眼看鬼魂》）就像一杯泉水，我们把它装在“益力”瓶里，叫“益力”矿泉水，现在，我把它倒回山泉里，它就恢复了无形无状的山泉一样。佛教理论中，只有那种无形无状、像空气一般充斥地球空间的“佛性”是唯一的、永恒的、无所不在的，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最终本质。哪一天，佛性组成了“陈圳煜”，只是泉水由无名无形无状变成了“益力”；而人的“死”，恢复为佛性，只不过是“益力”恢复为山泉而已。
不可想象么？不要想。想，想来想去，还不是用人类的逻辑和判断？具体说，若你是中国东北人，那你还不是用东北人的思维去想？不还是落入人类的逻辑？不还是用人类的话来表达？不还是没有跳出人类的圈圈？
世间，很多事理不可想；宇宙真正的本质，更不可想。就像我们说，一个没有边际，也就是说，像球、但又不像球那样，有一个与空气（或另外的某一空间）接触的那个球面的宇宙，我们能想象得出它的样子吗？如果我们钻在皮球里，我们知道，皮球外面是空气；但是，站在地球上、被我们所知道的空间所局限的我们，能想象到没有局限的宇宙外面是什么吗？如果没有外面，那么，一个没有边际的宇宙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也许会说，不管那种状态叫什么，“死”也好，“QQ”也好，关键是，亲人死了，我痛苦。佛教告诉你，无须痛苦，痛苦只是因为某种事理的状态无法满足你的愿望（无须痛苦的文字详见《另眼看死亡》）。而“看法”、“愿望”，说来说去，不还是人类的定义和思维？其实，我说“人类”都是不对的。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为人死了是一件应该悲痛的事。有一次，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我国某些少数民族，对人死亡所举行的仪式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大宴宾客，跟结婚一样。他们认为，亲人到另一个更好的地方去了，该庆贺庆贺。你看！！
几千年前，治水的那个大禹说：“生，只不过是我的命所寄托之处；死，乃是我归去！”你听听！当然，他那个时候并没有佛教，这不过是“德不孤，必有邻”而已。
真正的佛理，能引导人超出人类自身的束缚，引导人跳出人类习惯的思维，而从更广阔的范围，更根本的深处，更整体的意义上去把握事物。悟透生死，参透禅机的人，说简单也简单，简单的是，他们只是跳出了人类的思维方式；他们的肉体在人世之间，而心灵在白云之上。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芸芸众生，能有几人“心在白云上”？
佛理超拔、严密、深奥，这不是我说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感触的。魏晋南北朝时代的慧远、支道林，近代的弘一法师，都是由儒、道入，精通孔、老学说，深入比较了孔、老和释家之后，转入空门的。我国哲学家陈宴清也曾说过，相比儒家和道教，佛教在理论体系和思辨色彩上，的确有它独到之处。有空看看佛理，里边有纷呈的异彩，有沁人的馨香，还有那悠长的、引领人超出人类自身束缚的木鱼声——
哪天，我被人抬到棺材里去了之后，请不要说我“死”了。你是懂得佛理的，你该知道，我只不过是向你笑了笑，挥挥手，到了一个你在人世间看不到的地方去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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