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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深度之无聊

动物会无聊吗?这是一个貌似很奇怪的问题,但是这问题并非毫无意义。海德格尔详细区分了动物的“沉浸”与人的“存在”之间的区别。阿甘本通过这一区分,强调了动物世界的贫乏和人的世界之封闭与敞开。在对这些论述检视时,我们同时也发现了精神分析中所谓死亡本能为何成为人之本质的问题。

海德格尔比较了石头与动物、人与周遭世界的关系。得益于尤克斯考尔所说的“生态圈”的概念:动物虽然总处于行动之中,但是很多东西都是先天的,无法穿透包裹着动物的环。”——这一学说暗示了动物之所以为动物,正是因为它被包裹在自己的动物生态圈之中,因此它的世界是贫乏的。

但是这一解释仍然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动物没有在这个封闭的圈中发展出进步的可能呢?关键正是在于它的封闭性:因此它可以进化,不断使其更好地适应这个封闭环中的所需要的一切技能,但是却无法穿透这个环,而发展出新的可能。封闭性决定了它的世界的贫乏性,同时也决定了进化的局限。

思考着动物世界的贫乏真的有助于理解人吗?或许应该换一个角度来理解——思考动物的动物性,可以更好地理解人吗?因为人难道不是必然具有动物性的吗?

海德格尔举了一个例子,这个例子有点残忍,但是却很有表现力:在实验室里,一只蜜蜂被放在一满杯蜂蜜前。蜜蜂的腹部已经被切掉,如果蜜蜂开始吸食,它会不断快乐地吸食蜂蜜,同时可以看到蜂蜜又从它那被切掉的肚子里汩汩流出。

海德格尔据此说明,蜜蜂根本无法认识到它的行为毫无意义:它不但没有认识到周围的蜂蜜实在太多了,也没认识到它自己已经没有肚子,因此吸食蜂蜜而没有意义。因此蜜蜂是被食物所占据的。而只有存在一种本能性的“趋向……”,被占据才是可能的。

在这里,作为主动的动物蜜蜂,却被作为的食物的蜂蜜占据了——这出自一种本能——而本能是一种生物性的,是不能被克服的趋向。就好像飞蛾扑火一样。于是问题来了,既然人的动物性是人的必然本质之一,那人可以克服人作为动物的本能吗?

因此海德格尔的追问,实际上是对于哲学与人的一次彻底的追问,而这正是阿甘本在《敞开:人与动物》这部作品的目的。其实也正是阿甘本对于关于人的知识型的一种思考:比如精神分析中的假设是有效的吗?甚至更远一些,可以延伸到他在《神圣人》里所涉及到的“生命政治”问题。

无需太多的生物学知识,我们就可以发现动物比人更加与其生活环境密切相关,因此“沉浸”一词看起来很恰当。但是“沉浸”意味着什么?在中文中,“沉浸”本意是:泡在水中,而其引申意思为进入某种境界或思想活动中。

动物“沉浸”于世界中,又意味着什么?在这里海德格尔用了一种反向的占有说法来使得动物的行为完全成为了一种可怜和被动的行为:动物之所以会行动,是因为它完全被周遭世界的某一些物所占据,食物或者配偶等等。而一旦被占据,则意味着“将某物领会为某物的基本能力”丧失了,也正是由于这种可能性——将与它关联的某物领会为某物——在动物那里遭到了抑制,动物才会完全被他物所占据。

假如这是动物的本质,那么人会如此吗?因为人的动物性之必然存在。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被认真地回答过,在精神分析那里,这个问题被分解为了快乐本能与死亡本能——而这是作为结果而呈现表现出来的:某些行为会导致快乐,而某些行为则是为了摆脱和克服这种似乎牢不可破的本能的控制,于是出现了一种死亡本能。

而死亡本能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它是对于快乐本能的一种克服,是对一种动物性的克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人的人性对于人的动物性的最后的绝望之反抗:他已经厌倦了被本能所驱动,也就是说他已经下定决心对抗本能。死亡本能——这一本能(无疑是否可以作为本能是值得深思的)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它展现了人作为人的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是生物性的吗?它是一种选择的策略吗?

死亡本能可以看成是一种对于被占据的最后的反抗,因此它是人从沉浸之中逃脱的最后努力。而正因为此一特质,人才成为人,也从来不能完全被某物、某人所占据。我们看到即使最平庸的人,在处于极度空虚和无聊之环境中时,在处于绝对被某事,某物所占据的时候,他也会奋力抵抗,甚至用死亡来对抗。

数据证明在农村的那些妇女的自杀死亡率并不比那些处于更加丰富复杂的人群低,正是对这一人的基本特质的表现。可是并没有动物会因为自身的环境,因为被占据要自杀——因为它沉浸其中,而不自知自身已被占据。因此,这也说明了弗洛伊德最终将死亡本能列为精神分析最重要主题的原因。

因此动物性的“沉浸”意味着这样一种关系(让我们忘记海德格尔复杂的文字游戏):动物与周遭的事物充分接触,但是它却从来也没有能领会。海德格尔喜欢用被动的说法:存在物并不会向处在沉浸当中的动物行为揭示出来,它们没有显示出来,也因为如此,它们虽然没有与动物隔绝,却永远处于一种相互接触却不能发生真正创造之改变之中。

阿甘本对这一区分进行了深入,首先是动物的“沉浸”是特质——一种既敞开又是未敞开的行为——在动物的生态圈之中,动物是敞开的,但是除此之外,它是封闭的,同时即使是在敞开的过程中,它也未能充分领会。因此,动物的状态是:

一方面,在它的去抑因子当中,以非比寻常的强烈程度,让自己沉浸和迷失于其中;另一方面,它绝对没有将占据着它、让它沉浸于其中的东西揭示为一个存在物。

如果将其进一步深入,那么人的所谓的奥秘知识,比如宗教和意识形态莫不是如此:一方面人乐于沉浸于其中,一方面却又被封闭在一个矇昧的总体当中。这也正是拉康式精神分析的真正关心问题之所在:人是否可以避免这种“沉浸”与“矇昧”?这种“沉浸”与“矇昧”是必然的吗?

但是拉康式理论建构的方式却与海德格尔的不同,不同之处正是在于人的动物性之上,在拉康式理论之中,这种动物性的沉浸与作为大他者(文化等)的强烈切割,使得主体成为了永恒之缺陷之主体,也就是这种动物性的沉浸被确定为人的一种基本存在维度。而在海德格尔这里,这种动物性的沉浸是可以克服的,因为人可以敞开——尽管敞开作为一个永恒的进程似乎没有止境。

因此,全部问题在于遮蔽与去蔽。而动物性的沉浸,则被他当成了一个过渡性的阶段(这也解释了为何他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些摇摆),因为人要感受到存在,则沉浸这个阶段似乎不可避免。但是如何从沉浸上升为去蔽的存在呢?

正是在从沉浸到去蔽之存在的思考中,海德格尔回到了关于“烦”和“无聊”的讨论之中。阿甘本说海德格尔是“出乎意料”地将动物的沉浸与“深度之无聊”的情绪协调了起来,这确实令人意味,但是却同时也很好地界定了“深度之无聊”的特征:

“我们会看到,这种基本情态与之相关的一切,是从我们所谓的动物性的本质,即沉浸区分出来的。这个对照对我们来说是决定性的,作为动物性本质的沉浸虽然非常近似于我们界定为深度之无聊的根本特征,近似于我们描述为在总体的存在之物中此在被禁锢的魅力。当然,可以看到,两种基本架构最紧密的相似性不过是一种表象,两者之间有一道任何中介都无法跨越的鸿沟。在那种情况下 ,二者的根本差异,因为也是世界的本质,对我们来说会变得异常清晰。”

“人类世界的敞开只能通过对施加在动物世界之上的非敞开的操作来实现。这个操作,也就是说在这个操作中,人在世界上的敞开和动物向其去抑因子的敞开似乎暂时重合了。这一重合就是无聊”

——这一暂时的重合,是一个阶段吗?即从动物性的沉浸突然跃升到“烦”,“无聊”,也就是说是海德格尔所说的“那一道任何中介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也许这一跃升,就好像是亚当去摘下知识之果一样。我们暂且抛开这一跃升的原因,而来思考所谓的“烦”和“无聊”——这是一种什么状态和情绪呢?

为此,海德格尔仁慈地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无聊”:这个例子是很普通的生活场景,描述了我们处在一个陌生的小小的火车站,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的状况。这一体验是我们最熟悉的生活经验了,是无聊之一种(但却非海德格尔所说的深度之无聊)。那这种无聊的感觉与动物性的沉浸到底有什么区别呢?也许区别正是在于人开始反思自身的沉浸,以及这种沉浸的对于自身的“烦”和“无聊”。海德格尔如此定义了无聊的特征:

无聊的特征之一就是“被抛入空之中”。被抛入空之中,是什么意思呢?按照海德格尔说法是我们无法与周围之事物和人发生关联,我们不能从它们中解放自己(这两种情况并不相同),因为“我们被铆定,并被移交给我们无聊的东西”:“在某物让我们无聊的时候,我们正是让这个令人厌烦的东西逮住了,我们不会让其离开,或者我们完全被其驱使,无论如何都与其绑定在一起。”海德格尔在这里所说的是大概是深度之无聊,因为铆定这个词,已经接近于沉浸之程度了。

所谓的被抛入到空之中,实际上就是“被移交给那些在总体拒绝于它们自己的存在物”中,海德格尔认为这种情境类似于动物的沉浸。“当被深度之无聊抛入空之中,像‘根本性断裂’的回应的东西被激活了,这种‘根本性断裂’就是在动物被敞露出来与‘其他’尚未被这样揭示出来的东西之间的断裂。”

——这种根本性之断裂,是动物性沉浸于其中而无法跨越的鸿沟,也是人与动物性之分割。但是在深度之无聊中,这种沉浸还是沉浸吗?是同时也不是。事实上是,但是人却感觉要脱离这种沉浸,于是感觉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当然这只适用深度之无聊之中。在深度之无聊中,被铆定之人渴望解铆定。

也就是说沉浸其中之人,被抛入一种陌生性中,或者被某种陌生性所惊骇,因此它被从铆定之中抽离出来,就好像有一种其他的引力,在吸引着他缓慢从沉浸之中抽离,但是它却未完全能被抽离出来,可是之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在这里我们顺便可以理解场域的概念和作用)。

无聊的特征之二悬置。悬置的意思出现了某种可能性,却又完全无法接近。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脱域,而一定是另外一种可能,也就是另一种引力,另外一个场域在对被铆定在其中的人发生了作用,可是这一作用并不能理解使其解脱出来,而是使其悬置——它成为一个可能,却在当下很难到达。于是,人处于一种悬置之中,他既不是沉浸其中,又不能到达吸引他的可能。于是,他被悬置了。

这种悬置常常意味着一种疯狂的无意识的行为和活动。在文学中,悬置是一种经常被刻画的状态,萨特的《局外人》中的主人公的状态就是一种悬置:他似乎在沉浸在社会之中,但是却游离于社会之中。他无法理解或者没有去理解,是什么力量使他从沉浸中被解铆定而处于存在的游离状态之中,萨特给予的解答是某种类似死亡和毁灭的本能,在这个角度来理解,人之为人正是这种面对铆定的拼死的抵抗。

而因此,深度之无聊的状态也被清晰地展现了出来,那就是存在之荒诞感。因此在这里,我们发现了萨特与海德格尔之间的共通。而这种“深度之无聊”表象为“形而上学的发生器”,可以从世界之贫乏过渡到世界,从动物过渡到人类世界。

——阿甘本在作这样的判断的时候,是作为发生学的必然性在考虑,可是实际上,深度之无聊之所以是深度的,正是在于它的深度——它作为一种过渡状态,总是以某种必死性(也因此它是与焦虑和绝望相关的)为基础的,因为在这种过渡中,在存在的荒诞之中,正如萨特所描述——他必然是要做出选择的,即便是死亡也不能阻挡这种选择的发生,除非他已经完全成为非人——而那正是贝克特的终局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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