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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事(六)龙门邨里的凤凰男

初春的一个上午,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龙门邨拱形入口处,老李坐在竹椅子上,很惬意地抽烟、喝茶、孵太阳

老李的心情跟这阳光一样明媚。他常常很嘚瑟地用自己从望云路艾家弄成为龙门村一员的经历,来教育儿子。用他的话来说,无奋斗,不幸福。                   

上海用姓氏来命名的弄堂,都有一段故事。老李曾经居住过的望云路艾家弄概莫能外。艾家弄,是因为曾经居住过一户姓艾的名门望族而命名。

据说,姓艾的人都是孔子的后代,为躲避秦始皇焚书坑儒的迫害,孔子后代有人 “伏于山谷间菇艾中得免于难”。事后,即改姓艾。其中有一支迁到上海,住在浦东三林塘。明代时艾家出了一个精通医术的艾元美,在南京太医院任吏目。他有个儿子叫艾可久,嘉靖进士,官列太常寺傅、御史、衡州知州、南京通政使等职。艾可久后来把家迁到老城厢,也就是现在的艾家弄。

老李在艾家弄的住所,曾经是中国第一个私人天主堂所在地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从艾家弄的一个边门进去,面是一个天井,雕花的两层木楼三面相围,非常精致。天井里众多水斗成一字排列,这是楼内居民集中用水的场所。

老李一家五口人蜗居在院子里16平米的底楼西厢房,住房条件显而易见是相当局促的。

老李从安徽农村返沪后,被安置在河南南路上的一家里弄生产组。搿个家庭作坊式的企业主要生产标准与非标螺丝,以及各种冲压件。老李是机修工,负责组里的各类生产机械的维修。搿个活不忙,只要机械不出故障,老李基本上是坐在维修间里休息。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的老李,脑子灵活,手也巧,做机械维修搿个活,是自学成才

在维修间里闲着无聊,有时候老李爱到车间里逛逛看看,跟几个同年龄段的姑娘们开些不荤不素的卫生玩笑。在这方面,老李把持得很好,玩笑管玩笑,从不来真的。

并不是老李眼界高看不起她们,而是老李在农村时谈过一个朋友小于也因为小于,老李才想方设法通过“病退”,跟小于一起回沪,蜗居在生产组里。对此,老李常常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憋屈感。

老李在安徽农村时,由于干活卖力,公社党委书记很看好他,几次三番说要将他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对此,老李也有点心动,想扎根在农村,混个人模狗样。但是小于死活要回上海。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猴子满山跑。老李则是娶个老婆,屁颠屁颠回上海。

小于的家居住在准龙门邨。此话怎讲?从龙门邨西门出来是迎勋北路,这条路北起蓬莱路,南至中华路,曾名龙门书院路、应公祠路。小于的家在迎勋北路上,房门正对着龙门邨的西门。每每有人问起小于家住何处,伊总是很骄傲地回答,靠近龙门邨。

龙门邨原来是清代著名士绅李筠嘉的吾园,李为母亲请得“诰命”,建一石牌坊。1865年道台丁日昌购地建龙门书院,后来改了名字,叫龙门师范学堂。辛亥革命之后更名为: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院。1927年,与江苏省立商业专门学校合并成为江苏省立上海中学。

1935年,江苏省立上海中学搬迁,一家地产公司将基地买下,规划成53块土地出售,取名龙门邨。当年,大小老板蜂拥而至,先买土地,再各自请建筑师设计、建造。因此,和其他上海弄堂整齐划一的建筑式样不同,龙门邨6幢独立住宅、68幢新式里弄和2幢旧式里弄,几乎每幢都不一样。其中既有中式民居式样,又有西班牙式、苏格兰式、古典巴洛克式等西洋建筑风格元素,被人称为“微缩的万国居民楼”。

当初住进来的人,大多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据说,因为龙门邨的历史人文特性,这里的房子,在当时,三根金条才能买下一幢。

从迎勋北路进入龙门邨,整个弄堂干净整齐,非常安静,给人一种隐藏于闹市之中的大户之家感觉。即便是过了近半个世纪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依然感觉很舒服。

有朝一日,能够居住在龙门邨里面,这是小于的夙愿。因为,小于家的居住环境比老李家好不到哪里。没有烧饭的厨房间不说(哪怕是几家合用的卫生设施更是连想一想也不敢想的奢望),单是全家六口人挤住在低矮的简陋房屋里就够呛。

龙门邨西门外是一个露天菜场,每天凌晨,送菜的黄鱼车在石子路上喳喳作响的声音和卸菜、过磅,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吵得居住在路两旁的居民难以入睡。

 

小于是家里的长女下面三个是光榔头搿个女儿伊拉爷娘是非常疼爱尤其是伊发扬风格到农村去给伊拉下面的阿二头创造了留在上海工矿的机会对伊搿个阿姐下面三个光榔头是非常服帖的

老李第一次正式上门时,小于的阿爸老于对伊是不待见的。因为,老于想自己女儿长得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不奢望嫁个富贵人家,至少也不能嫁一个与自己家境在同一层次的人。老李跟老于说,阿爸,说心里话,我知道我这条件与你的心里预期有点距离。

老于很干脆回道,这距离相差十万八千里。老李听了毫不气馁,接口说:阿爸,我会尽快缩短这距离的。

“你如真有能力,在龙门邨买一套婚房。”

龙门邨,老李不陌生,里面的80号是蓬莱街道办事处,街道工业公司就设在底楼,老李有时也应邀到那里去开会。但是,要想在里面买一套住房,这难度不是一眼眼。但是,为了安抚老于,老李硬着头皮(闭着眼睛),说,我会努力做到的。

但愿吧。老于说罢,狠狠吸了一口烟。说心里话,尽管伊对搿个女婿一点也不感冒,但伊是典型的气管炎,惧内老婆说一不敢说二。

小于的母亲宁波姆妈可没有老头子那么多的弯弯绕,对老李搿个女婿也没有那么多的挑剔,只要伊对自家女儿好就行,所以对老李的态度,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俗话。

在筹备婚礼时,宁波姆妈坚持将婚房安置在迎勋北路自家屋里厢。

迎勋北路的房子不大15平米,一家六口人本来就居住的很逼仄,再要弄一间婚房出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宁波姆妈有办法,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屋子上方搭一个吊铺,让老三老四睡在吊铺上,老二到厂里睡集体宿舍。屋子里挤一挤,挤出一个摆一张床的位置,沿着床的位置横空拉上一个粗铁丝,挂上布帘,白天布帘拢到一边,晚上老李两口子睡觉时拉上布帘在这没有一点私密性可言的空间里,小两口亲热时,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曾经有人很不解问老李,你们这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也能造出儿子?老李狡黠一笑,拍拍对方肩旁说,兄弟,你如处在我这语境也就能了。随后王顾左右而言他:时势造英雄。

这样的日子彼此都很不方便。如何破题?老李也没有方向?

忽一日,住在先棉祠北弄的阿根约老李到城隍庙湖心亭茶室喝茶。

先棉祠弄曾经叫黄婆庵弄,也叫黄道婆祠,分南北两弄,也是一条有故事的弄堂,曾经建有一座奉祀“衣被天下”的“女纺织技术家”黄道婆的祠。弄堂由祠得名。

阿根跟老李有过命交情。他们俩是狼无狈不走狽无狼不行,形影不离。早年一起下乡,一起返城,又在同一个生产组工作。阿根能说会道,是组里的采购员,走南闯北见识多。

阿根父母双忙,老婆又在宁波乡,孤身一人在上海,时不时要揪着老李到蓬莱路的苍蝇馆去喝上几盅。

阿根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爱躺在床上抽烟。有一回抽着抽着,迷迷糊糊入睡了,半夜被烟熏醒,睁眼一看满屋子都是烟火,原来是烟蒂将床上的棉被点着了。

先棉祠弄都是陈旧的老式里弄房子,着火了这可是了不得的祸事将整条弄堂化为废墟。阿根急了,赶紧爬起来,用热水瓶里的热水,洗脚盆里的洗脚水往燃烧的棉被上浇。一番手忙脚乱折腾,总算将火熄灭了。只是可惜了新的棉被。

阿根的宁波老婆对东西很爱惜,如果被她知晓烧掉了一条棉花胎,阿根是吃不了兜着走。第二天一下班,阿根叫上老李,先到中华路靠近迎勋路的一家杂货店买一条棉花胎,又到老西门绸布店按照那条棉被的被面和里子买来同等的料子,回到家里,与老李一起缝棉被,打扫卫生……

在湖心亭茶室,阿根呷了一口上好的龙井茶,对老李说,我们都老大不小了,与其这样温吞水一般活着,不如拼搏一下。

怎么拼?

辞职做个体户。

能行吗?老李怯怯问道,“我俩一无资金二无技术,辞职做什么?

你不是很会做饭吗?阿根说,我们不如弄一个面馆。

能赚钱吗?

能。阿根斩钉截铁地说随之话锋一转,即使不赚钱,我们也尽力了。

那就干吧。老李想了想,拿出杀伐果断的魄力。

     

             

                   三

阿根要老李联手开一个面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且将面馆的地址也选定阿根的娘舅在复兴东路上有一家面馆,因为要出国,需要转让。阿根经过考察,觉得复兴东路周围人口密集,只要有特色和价格合理,不怕做不出生意。

面馆是小本生意,请不起伙计,阿根跟老李两个既是老板又是伙计。老李负责采买做面点浇头掌勺下面条,阿根负责收银兼跑堂洗碗。

面馆单做面,不做其他饭菜小炒。下面时,老李手脚麻利,一浸、一搂、一颠,伴着挥洒出来的水珠儿,面条就稳稳当当落到了碗里。浇上几瓢热汤,撒上几粒葱花,一碗热汤面出笼了。

上海人爱吃面,对面的口味是很挑剔的为适应众口,面馆里,有汤白肉嫩的黄鱼面,爽滑工整的爆鳝面,温润简单的阳春面,鲜亮火红的辣肉面,酱香四溢的大排面以及吃一口就令人难以忘怀的大肠面等,洋洋洒洒10多种面。

味道好分量足,价格平民,面馆开张不久,食客蜂拥而至,一座难求来得慢的,只能等待。

小面馆胜在薄利多销,一个月下来,利润居然比他俩在生产组一年的收入还要多。灯光下,他俩数着流水钱,笑得嘴都合不拢。

小面馆生意火爆,有一个人不乐意了。搿个人就是阿根的老婆,伊从宁波乡下到上海,因为户口还没有报上,工作也无法安排,待在家里,在阿根耳边不停唠叨:我也会下面,为何要老李一起做?现在不赚点钱,将来儿子长大了怎么办?。

经不住老婆软磨硬缠,阿根对老李的态度不知不觉起了变化。老李是一个脚踏尾巴头会动的角色,察觉了阿根的变化。在一个收市后的晚上,老李邀阿根在蓬莱路的一家小酒馆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伊对阿根说,兄弟,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搿个面馆生意,我决定退出。

“你,你怎么啦?”阿根愣住了。

“喝酒,兄弟你什么也不要说,我去意已定。”老李说着举起杯子;干杯,我们永远是兄弟。

……

                      四

离开面馆,生产组是回不去了。老李买了一辆黄鱼车,到十六铺市场做起了货物短驳的营生。

这是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力活,好在老李年轻力壮,不怕吃苦,加之服务好,很得客商欢迎,渐渐地也有了一批固定的客户。

一次,老李在帮一位老客户短驳时,老客户说,老李,你这样下去之多能维持温饱,不如跟着我一起做,这样我省力省心,你也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老李听了很爽快地说,可以。当晚,他俩签订了合作协议。

这两个人的合作,集聚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将原本小打小闹的水果批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李的腰包也渐渐鼓了起来。

有钱了,老李第一件事就是兑现自己对老岳父的承诺,设法在龙门邨购置一套住房。彼时,市中心黄金地段的房屋才不过6000多一平米,龙门村的房子价格不比市中心低。有人说,老李脑子进水了,非要在龙门邨买一套二手房。老李听了,笑笑,不予置评。

兜兜转转,一番周折,老李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搬进龙门邨的那天,宁波姆妈高兴地对老于说,老头子,我的眼光不错吧。找女婿,一定要找有前途的潜力股。

是呀,是呀,谁的眼光都不如你搿个宁波老太贼精。老于喃喃道。

不久,城隍庙小商品市场扩容,老李独自在那里觅得一个摊位。

慢慢的,老李老了,他将摊位出租,自己孵在屋里厢,早上到附近的街头公园打一通太极拳,然后,到迎勋路菜场去买些新鲜的菜蔬和鱼肉,中午睡一个午觉,晚上去跳一场广场舞。

兴致高的时候,他会跳上66路公交车转95路公交车,到阿根那里去玩上一整天。

因复兴东路辟路,被动迁安置到彭浦新村保德路上的阿根。继续他的老营生,开一个夫妻老婆店,日子过得蛮滋润。

月光下,俩人酒喝得微醺,老李似醉未醉地对阿根说,兄弟,当年,你如不游说我辞职下海,小日子不会这么惬意。阿根,听了五味杂陈,不无愧疚地说,兄弟,我耳根软,当初那件事情对不住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们永远是兄弟。干杯。

好,干杯。阿根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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