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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也是园(5080记者编辑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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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14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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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也是园,坐落在老城厢南面,曾经是沪上有名的园林之一。岁月更迭,白马过隙,“野竹蒙荒堑,寒花乱废墟”,如今,园林荡然无存,只剩下一条也是园弄。

从凝和路穿过金家旗杆弄,迎面就是也是园弄。阿根家在也是园弄通往南梅溪弄的拐角处,独栋三楼住宅的房门,对着金家旗杆弄,在周边都是平房的建筑中显得突兀。

阿根姓乔,喜欢“豁胖”。夏天乘凉的时候,他爱端把躺椅,坐在家门口,喝着大麦茶,抽着大前门,跟周围邻居胡吹神侃祖上辉煌的历史。

阿根自诩他出身名门望族,明代天启年间,祖先礼部郎中乔炜在上海县城南面造南园(也是园的前身),园内景观,别有洞天。潺潺流水,鸟语花香,亭台楼阁,绿意盎然。池塘内遍植红荷,花开时节香飘四方,观者众多。池前有小丘隆起,旁筑精舍邃室,供游者小憩。院内的湛华堂里,曾经有一副很特别的楹联:“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树有酒有歌有弦;无贫无贱无富无贵无将无迎无拘无忌。”

富不过三代。阿根说,清初,曹垂灿买下南园, 他是一位进士,数次担任县令。曹垂灿得园后,曾作《园居诗》两首:“开帘香入座,谷口画堪图。岸柳青垂涧,溪篁翠拂隅。鸟声途客媚,花态逼晴殊。三径名贤至,黄公忆酒垆。”“辟疆聊散步,花影入帘时。爱竹常留笋,吟松不去枝。溪深凫睡稳,树密鸟归迟。况有携琴客,高潭酒满卮。”

也是园命运多舛。嘉庆年间,南园又成了李心怡别业,因其小巧玲珑,有“不是园也是园”之说,遂更名也是园;钱曾(号也是翁)曾将园内渡鹤楼作为藏书室,并编有《述古堂书目》《也是园书目》。后来,这里被用作道观,称为蕊珠宫。清人张春华的《沪城岁事衢歌》注曰:“道光八年,观察陈公銮喜其水木清华,得山川之秀,葺为蕊珠书院,增建奎星阁三层、方壶一角、海上钓鳌处、曲廊诸胜,园池宽广,池莲较他处尤为富丽。”

 1937年,也是园旧址被日军炸毁,逐渐成为一片棚户区,留下也是园弄这个路名,作为对往事的凭吊。

对阿根介绍的也是园来龙去脉,街坊邻居都没有异议,唯独对其自称是乔炜的后代,存疑。不过姓乔的500年前都是一家,按此理论,阿根编撰的家谱勉强靠谱。再说,随意瞎聊又不上税,犯不着那么较真。

                           

阿根是也是园弄的原住民,生在也是园弄,长在也是园弄。他就读的小学就在金家旗杆弄的一条弄堂里,从家到学校,抬腿就达,用不了两分钟。中学毕业从农村返城后,工作单位名称里也有“也是园三个字,全称为也是园木壳组。

也是园木壳组是一家里弄生产组,成员除了像阿根一样的回城知青外,都是婆婆妈妈。这些婆婆妈妈原先都是家庭妇女,后来响应号召走出厨房创办里弄生产组,为国营大厂加工一些简单的零部件。随着回城知青的加入,生产加工的产品也慢慢有了技术含量。也是园木壳组,楼上为一家国营录音机厂加工录音机外壳,楼下有一个小型的纺织车间,生产棉纺织品。

阿根手巧,大组长安排他在纺织车间当机修钳工,他这个工种是技术活,只要纺机不出故障,没有什么事情。空闲时间,阿根喜欢和几个同龄的纺织女工聊天打趣。为此,大组长时常提醒阿根,开玩笑要有度,不要影响工作。阿根嘴上应道,有数了。但是,聊天打趣照常。

在阿根看来,生产组除了收入少点,日子过得很滋润。不过,令阿根纠结的是,在凝和路上一家烟纸店当营业员的小宁波经常将也是园木壳组念成:也是,中间停顿一下,然后再说园木壳组。在阿根听来,这不无有点讽刺的意味。

小宁波是阿根的发小。中学毕业后,阿根去黑龙江插队。因为两个哥哥已经到农村去了,小宁波被分配到集体性质的烟纸店。

小宁波的烟纸店坐落在凝和路金家旗杆弄的弄堂口,那是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老店,也是阿根和周围居民经常去买东西的地方。

在上海街头星罗棋布的烟纸店其实是舶来品。早在20世纪20年代,上海租界就出现了一种外国烟纸店,老上海称之为“士多”(store),即英语杂货铺的意思,大多为单开间门面,专为外侨家庭以及有需要的人服务。这种外国烟纸店很快为华人仿效,逐渐星罗棋布到上海城区的街头弄口,并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发展到顶峰,成为当时上海城市的一道风景线。陈逸飞导演的电影《人约黄昏》,有对这种烟纸店的特写。

《人约黄昏》改编自作家徐訏的小说《鬼恋》,故事发生在1932年的上海,徐先生是一名记者,一天,他在烟纸店买烟时邂逅了一位自称是鬼的神秘黑衣女子,开始了一段缠绵悱恻的人鬼恋情。小说中写的那个烟纸店是在山西路口,时间是月光下的冬夜。

像当年上海所有的烟纸店一样,小宁波的这家烟纸店前身是一家夫妻老婆店,没有店名,也没有招牌,所有的交易都在设于窗沿的柜台上进行。烟纸店的店面一般是石库门房子租户自己的家,单开间门面,隔出前半间做买卖,后半间生活兼做仓储,阁楼上是一家人睡觉的地方,因为是自家店铺,烟纸店开门关门时间全由店主做主。

过去烟纸店的店主都很勤奋,每天清晨五六点钟就卸下门板迎客,一直要营业到晚上10点左右才关上门板。烟纸店的门口常年挂着一盏通宵不灭的小灯,杏黄色的灯光不刺眼,默默地暖暖地照着弄堂夜行人的归途。为了方便居民深夜购物,烟纸店老板还特地在排门板上专设了一扇小窗,弄堂里的居民在晚上急需灯泡、蜡烛等,只要轻轻敲一下小窗,老板就会应声前来,即便再冷的天,他也会很快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匆匆披上衣服从窗口为居民递上所需的东西。

公私合营后,除了店主的身份发生变化外,其他一切照旧。阿根对这家烟纸店的记忆是:面朝弄堂的柜台是玻璃的,半人高的柜台很有亲和力,常见弄堂里怀抱小孩去买东西的阿姨妈妈们顺手把孩子放在柜台上,边买东西边和营业员亲密地聊天。柜面上斜放着几排大口玻璃瓶,里面盛放着五花八门的食品,有盐津枣、彩色弹子糖、粽子糖、橄榄、话梅、桃瓣、水果糖等各式蜜饯糖果,还有长生果、瓜子、小核桃等炒货。烟纸店里东西价格低廉,一小包盐津枣、几颗话梅、几粒弹子糖都可以买,彼时,阿根有限的零花钱大都用在这里了。柜台下部放着练习簿、铅笔、毛笔、橡皮、刀片、墨水、砚台等,还有肥皂、草纸、香烟、火柴、毛巾、牙膏、十滴水、仁丹、雪花膏、蛤蜊油、针头线脑、邮票、信封信纸等应有尽有,香烟还可拆零卖。烟纸店内侧的木头柜台上摆着各种商品,大多是一些日常用品……

在老上海人的心里,烟纸店是不可或缺却的日常生活重要组成部分,小小的烟纸店散发着居家生活的烟火气,温暖着弄堂里来来往往的人,承载着弄堂人的情怀。

                           三

阿根在也是园木壳组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他现在的老婆秀珍。秀珍是纺织车间的挡纱女工,家在靠近老城厢东门的面筋弄。

面筋弄离城隍庙不远,原先是一条不出名的小路。早年有一位叫做薛二官的浙江平望人在东门内开设面筋作坊,彼时上海许多饭店使用薛二官生产的面筋,渐渐地,这里出现了多家面筋坊,“面筋弄”的名字由此而来。

后来,有人将肉塞进油面筋或裹成百叶包,煮成汤食,民间俗称之为“油面筋百叶包”。这吃食还有一个文绉绉的名字“鸳鸯”。后来,苏州弹词风靡上海,首先打破了男女不同台的传统,出现了乾坤同台演出的现象,上海人把男女同台演出称为“双档”,于是,原来的“鸳鸯”被更为市井所接受的名称“双档”所替代。

缘于此,也是园木壳组的好事者将秀珍唤作“双档”,不过她的“双档”因为是单身,所以要加上双引号。

阿根是独苗,早年父母双逝,留给他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楼上楼下有好几个房间。在一房难求的上海,阿根属于钻石王老五。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纸。阿根一进入也是园木壳组,便进入秀珍的视野。对这种优质男人,秀珍自然紧追不放。拗不过秀珍的甜蜜攻击,阿根乖乖缴械投降,秀珍也成为名副其实的“双档”。

阿根将三楼一间房间粉饰一下,配上当时流行的大衣橱、五斗橱、大床,以及缝纫机等36只脚……

婚后,阿根当甩手掌柜,每个月扣除烟钱将工资全额上缴。那个时候,尽管两人收入不多,但是胜在秀珍精明能干,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不久,他们有了儿子小宝。精打细算的秀珍为了给小宝增加营养,隔三差五上菜场买上两毛钱的猪肉,切碎了熬猪肉菜粥,或者做些油面筋塞肉……自己则和阿根基本以素菜为主。时间长了,阿根不免有点牢骚,说,这样下去,自己要当和尚了。秀珍则笑笑,安慰道,不要急,好日子在后头哩。

为了摆脱这一窘境,加之彼时兴起全民经商热,阿根狠下心辞职创业,利用自家楼下的门面开了一家面馆。由于没有房租的拖累,阿根家的面条比别人家便宜一分钱。比如,大肉面,别人家是两毛钱一碗,阿根是一毛九分钱,别看这不起眼的一分钱,在当时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加之阿根请了一位大饭店退休的厨师掌勺,无论是面的软硬度还是浇头的滋味,都是附近同类店不能比的,不大的店堂内终日人头济济,顾客盈门。

阿根的精乖是,对店里的厨师和帮工是将心比心。他自己是从工人做起的,深知店员们的酸甜苦辣。工余,老板和伙计会一起打打牌。晚上打烊后,阿根会时不时招呼大家来个“涮火锅”,咪点小酒。他的体贴入微,让面馆上下温馨得像一家子似的。遇到伙计们春节返乡,阿根还会捎上礼物,发足“红包”,搞得伙计们总是恋恋不舍。阿根说,这就是“双赢”。

“双赢”观念和将心比心的做法,直接好处是阿根的面食店越来越兴旺。

                              四

随着改革的深入,小宁波所在的烟纸店要改制,通过拍卖平台公开拍卖。那时候人们收入普遍低,存款也少,有个1万元就是万元户,很少有人能够要拿出10来万去拍卖一家烟纸店。

小宁波尽管有点家底,但是要拿出所有压箱底的钱来参与拍卖,还是有点抖霍的。一天晚上,他找阿根商量。阿根听了小宁波的讲述,无法给出准确的意见。倒是在一旁哄孩子的秀珍听了,大声说道,小宁波,拍卖会你是一定要去参加的。

小宁波和阿根听了这话,都诧异地抬头怔怔地看着秀珍。“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参与。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参上一股。”在家里秀珍是绝对权威,她的话犹如圣旨,阿根是百分百执行。小宁波听到秀珍这么一说,胆气陡升,有人分担忧愁,何乐而不为!于是,当即与秀珍商定具体投资额。

拍卖会上,起拍价从5万一直叫到9万,秀珍连连举牌,最终以91千元的价格拍下来烟纸店。

这家小小的烟纸店在小宁波和秀珍的打理下,成为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发达后的阿根夫妇在河南南路尚文路附近购买了一间新居,但是舍不得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也是园弄,他们依旧居住在老宅。

渐渐地,阿根老了,小宝也长大了,从南方一所医科大学硕士毕业回到上海,进了离也是园弄不远的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当全科医生。原本,小宝可以进更好的三甲医院,但是他拒绝了。理由是,我和父亲从小生活在这块区域,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学成归来,希望能为这里的老百姓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巧的是小宁波的女儿小美,从护校毕业后,也分配在这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有好事者说,小宝嘴上说得漂亮,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小美也。对此,小宝不解释也不争辩。

小宝和小美结婚后,将新房安置在也是弄阿根老宅的二楼。有人不明白了:你们放着好好的新房不去居住,偏要挤住在这没有煤卫设施的老宅里,图什么呢!小两口说,老宅离左邻右舍近,叔伯阿姨大爷大娘有个头疼脑热的,找我们方便。

退休后的阿根吃好晚饭喜欢沿着金家旗杆弄遛弯,一是散心,二是在这条弄堂里寻找儿时的记忆。他还会在凝和路上的肉摊前驻足,想起为了给孩子增加营养,秀珍买两毛钱猪肉的往事。沧海桑田,生活大变样。如今,再也不会为吃肉跟秀珍怄气了。

随着旧城改造,也是园弄被列入拆迁范围,望着满街墙上的拆字,阿根心里有点堵,他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是城市更新是大势所趋,为了美好的明天,不得不离开。

阿根在离老宅不远处,用动拆迁补偿款购买了一间房屋。他说,有人将乡愁比作回不去的老房子、家乡消失的小路。于他而言,乡愁则是“也是园弄”的砖墙房子,四通八达的弄堂,还有那呢喃的吴侬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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