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最大的不同，是孩子节前的发问。那时西安疫情刚刚解封、渭水以南各地可以自由流动。
“爸爸，啥时候回老家？”
“还不确定。”
“你要是不确定，我们（兄弟家孩子）准备走路回去。”
“你们回去住哪？”
“我们可以去茜茜姐姐家去啊。”……
茜茜，堂哥家孩子，年龄相差无几，也就“她们”了。
老家人居住的都是窑洞，每当春节，在外的人一旦回家，窑洞往往因平时无居、潮湿、阴冷，被褥得择天晾晒，否则居无居。晾晒的，尽是一时半会无事、在外就业艰难、选择居家养老者。如我一样的过节者，要么住城里，要么住城里酒店。
我家也有窑洞，母亲在那会，春节都在窑洞里过。如今母亲不在了，窑洞也就空了。尤其到了春节，窑洞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今没明的活着。其凄凉，孤独，揽尽人生况味。
村子里的乡亲们，或因在外就业、举家搬迁、脱贫搬迁、自然无人诸多周彰，他们的院子、窑洞也空了不少。
留了不多的几户人家，支撑着故乡的春节。他们还能放炮，还在继续年上互走拜年的习俗，还能对着我的孩子们说笑，你奶奶带你们那时，我们还见过，你们年上跟在挑水爷爷的后面跑。如今都长了这么高，再过几年，都不一定认得。
孩子们作了“我们可认得你们”答后，依了老邻居的话，纷纷跑出门外，来到椿树下的井边，惊讶“井都上了盖”。她们不知道辘轳去了哪里，做着摇辘轳的样。
这一切，她们一定始料不及。始料不及奶奶老去，始料不及这井也跟她们奶奶一样，会老，会枯。
故乡北了渭水以南百公里，雪消得自然慢了许多。孩子们望着漫山背阴处的雪，喜出望外，大呼：“老家有雪山哎！”我的意识，仿佛被她们提醒，为她们驻车，让她们观阳光下故乡的雪山。然后，拿出手机，与他们一起，拍片。
回到故乡的乐趣，仅此还不足以过瘾。她们还会抓起一把井边未化的雪，向即将上车离去的彼此撇去。还会与她们基本同龄的茜茜姐姐，关门聊天，说笑当晚。就像小时候的我们，三五一群，两个一伙，走在属于自己的青葱王国里。
回故乡前，孩子要我答应她们“待一晚”的请求，并告诉我，她昨晚兴奋得睡不着觉。我“嗯”答后，整个车厢如狂欢派对，她们仿佛使尽了全身力气。
我没有阻止她们，任其她们如我一样，归乡前夜兴奋失眠，让故乡在心里自由流淌。她们有她们的青葱王国，我有走出青葱王国的窑洞，故人，乡邻，农庄，默问谁家窑洞空了，故人、乡邻是否健在，农庄老成什么模样，我脚该落哪里。
有一年春节，我看到砖窑面上长出一根蒿，冒着爬高会被父亲母亲收拾的危险，不顾一切上到窑胚将其拔掉。父母当时惊奇地看到窑胚上拔蒿的我，问“拔那干啥”，我心惊胆颤地答，蒿草是荒。听后，父亲对母亲说，娃说得对。母亲脸上撤走严厉，现出微笑，一脸轻松地说，赶紧下来，妈给你把饭都做好了。
这些有关故乡的原风景，我拍了许多。每次拍，总拍不够，惟惧把哪块缺了；每次拍，也总问自己，这次拍的跟上次有什么区别，下次什么时候拍；匆匆也总光顾我，让我光临青葱王国，更让我在孩子们走进青葱王国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青葱王国门外，在他乡彼岸，寻找、追忆我再也回不去的青葱王国。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