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的祭祀，是三伯开着三轮车载我去的。通往寨子梁的灵地，四十五度的陡坡没变，变了的，是伯父七十过五的年龄。上车前，他告诉我，今年腰疼，已走不到（寨子梁）地了，不开（三轮）车不行。
我学着他六十多岁的口吻，笑逗笑说，看咱把这（车）骑不到哪去。然又实不放心道，不敢吧？那坡太立（陡）了！这时，伯母搭腔了，坐你的吧，你伯今早还拉我去南坡拔椒树地里的草了。
我就像被编入程序的机器零件，不由分说地运转起来。以致忘了南坡低于寨子梁的坡度，载重三人的不同。于是，我们就像十七八岁的人儿，任些许发白的发际，驰骋在四月的风中。一路上，尽是走钢丝的跌宕没底，歇斯底里的浪笑。
到了寨子梁的脚下，老家门口。我们就像泰坦尼克的逃亡者，纷纷跳下车来。三伯无奈，告诉我他年轻时上洛川的坡比眼前的陡了多少，并总结出我们这些晚辈的胆子多么小。
确实如此。
三伯年轻时，与人打赌，将自行车骑到榆树梢梢；村里最早骑50摩托车载我，上到半坡车往下溜时，一脚及时油门烘大，我和他差点人仰车翻；开手扶车人跳后车入河，被二伯训斥“你开个手扶，以为开个飞机”后，驾驶依然；如此，六十岁以后，还有——
面对太子摩托车，会说“看我把它骑不到哪”；过年父亲理发写对联，他在旁边指导提意见不满后，也理也写；平常雨天父亲拉二胡休闲，他也跟着遛弦觅调；看我文章入书半天，会说“其实我年轻时也能写”；听我打篮球，也与我交流他年轻时的打球角色，并托付我给他置办篮球和球鞋，到村部球场与年轻人一起秀技——
的劲头。他上寨子梁开车要拉我们，其实力与自信，显然超过了我们这些乐于为他前呼后拥的“围观者”。他骨子里的特质，竟那般胜人一筹，不居岁月，以至于笑过之后，肃然起敬。
烧罢清明纸，他与埝下正在给麦地打药的邻居聊了几句。隔沟对唱陕北民歌似的，让我收了几声谷底回荡的足音。
随后坐在埝边，问起我弟弟看病的事来。我一连说了几句“最近好多了”的话，从西安回来的表妹，又拿出从医院拍出的图片给他看。他一连说了三句“那就好”，并说“我想我娃了，他脾气像我，犟”。
我来不及顾他，而是循着谷底回荡的余音，看清为麦打药的邻居出自哪家屋门。想像父子二人如何用架子车把一桶水从几里外的坡底拉到塬地。看着他们在三面环沟的台塬麦地，一人拉着管子，一人背桶喷雾，就像欣赏一丛凌空拦腰的山杏。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