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浙江卫视推出一档节目,叫“中国好声音”,好评如潮,我这好久不看电视的人,也被吸引过去,看了一期之后,竟然让我把前几期也都翻出来一一看过。其中不乏世间难得的妙音,让人听之愉悦、感动、激奋,乃至和现场的人一起流泪。
好的声音和其他艺术品一样,是一种稀缺资源,能够装进唱片卖钱。我家就收藏了不少好声音,闲暇时泡一壶好茶,和老伴坐下来,静心享受。
其实,世上的好声音可谓多矣,清代文人张潮的《幽梦影》罗列众多:“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声,水际听欸乃声,方不虚生此耳。”然世上所有事物都是相对而生,有好声音,就有不好的声音,有人称之为恶声,《孟子·万章下》就说,“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何谓恶声?泼妇骂大街,磨盘压住狗耳朵,铁锨铲在硬地上,无止休的抱怨声、嘟囔声,大概都是。
人脑袋上的器官,口司说话、吃饭喝水,兼做呼吸、吐痰；鼻司呼吸,兼做嗅觉；眼司视觉,兼管传情……都有多种功能,唯有耳朵,只司听觉一职,一天24小时都敞开着,而且对于外界的声音,耳朵不能选择,只能一股脑地全部接受。耳朵的这种特性,决定了好听的声音再多也不会嫌多,不好听的声音哪怕只有一种也会引起厌恶。
科技进步在为人类带来种种便利的同时,也捎带来许多新的恶声,比如电锯锯木头割铁片、隔壁装修时的电钻声、建筑工地的轰鸣声、夜间疾驰车辆的呼啸声、公共汽车上旁若无人高声谈笑或大声打手机的,社区公园里用电喇叭唱歌唱戏的等等,这种种新恶声,比那些老恶声更让人惟恐避之不及。清晨,小区楼下常常传来一阵阵不停歇的汽车喇叭声,不知又是哪家的车挡住了哪位车主的出路。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周末清晨,辛苦劳碌了一周的人们,不易得的懒觉清梦就此打破,殊为憾也。
一位在中国西部一个小城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外国人,曾对街道上的汽车喇叭声作过描写:“遇到其他车辆,他们要摁喇叭。遇到行人,他们要摁喇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们即将超车,或者将被其他车辆超过,他们都要摁喇叭。当前方没有行人穿越,只是驾驶员觉得也许有人要过马路时,他们要摁喇叭。”开始的时候他和同伴对此抱怨不已,时间一长,只好像当地人那样,采取充耳不闻的态度,“一阵汽车喇叭声如同森林里倒下一棵树,几乎毫无声息”。一次他的大学同学从美国来看望他,“城里的噪音令他惊愕不止,每一声喇叭,每一声吼叫,每一声高音喇叭脱口而出的通告,他都听到了……实际上,在整个城市里,只有克莱姆一个人听到了这些喇叭声……整整一个星期,全城所有的汽车喇叭声都倒进了他一个人的耳朵。”(《江城》彼得·海勒斯著)
前段时间,我陪一位远方的朋友去曲阜老家游览三孔,发现原来一直歇息在孔庙院中桧柏树上的鹭鸶全都不见了,稍后我在孔林的偏僻一角看到了它们。是什么逼得鹭鸶搬家?大概是太多的游人、太多的喧嚣,尤其是每位导游身上挂着的电喇叭,边走边讲,此起彼伏,为了照顾自己的客人能听到自己的讲解,他们都把电喇叭的音量开到最大,各不相让,声音纠缠在一起,变成了刺耳的噪音。也许导游们已然习惯麻木,但是游客的耳朵受着数只电喇叭声波的冲击,简直是受罪。无怪乎连鹭鸶们也都避而远之了。
那个写《幽梦影》的清人张潮看来是对恶声之害深有体会,所以才会说,“若恶少斥辱,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噪音聒耳,使人意乱心烦,厌恶至极时,竟恨不得让耳朵聋了才好。故有人戏言,耳聋是福分。想想真是,在现实生活中,能使耳根清净,已成了一种不可多得的清福。
《诗经·邶风·旄丘》曰:“叔兮伯兮,不闻如充耳。”这里的“充”是“塞”的意思,“充耳”指的是古之君子,冠的两侧耳朵位置垂下的两枚多用玉石制成的饰物,用来挡住耳朵,是谓“非礼勿闻”。古时那些修身养性、功力深厚的道者僧者,可以做到置若罔闻或充耳不闻。我辈凡夫俗子,想避其恶声,既无法远离,又不能学鸵鸟,把头钻进沙子,就只有努力追求陶诗的境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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