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一棵樱桃树
矫友田
又到樱桃熟透的季节了。想到那些红闪闪的小果子,我的记忆顿时回到了从前。那时候,我的姥娘已是银发苍苍,但身体还算硬朗。每到麦子挂穗的时候,她总要趁着麦收前的间隙,回娘家探望一次,而且年年如此。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当时姥娘的父母早已作古。她回去探望的,应该是她寡居的嫂子,抑或是那间破旧的老屋。
在姥娘身边长大的我,也经常跟随着她踽踽前往。5月的田野里,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子,好像还是麦子。偶尔,一只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布谷鸟,会发出短促而又神秘的鸣叫,空旷而悠远。没有路边草丛里肥硕的蚂蚱和潜伏在棉槐梢上的蝈蝈相伴,脚下的路在我的眼里忽然变得漫长了许多。
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子,临近晌午的时候,姥娘就会指着前方一点若隐若现的绿,对我说:“你看到那棵老樱桃树了吗?咱到家哩。”她说话时的神情,就像我远行之后到家时的激动。
老樱桃树称不上高大,但在周围那些低矮老屋的映衬下,显得有一点威武。也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因为后来遭受到外力的侵扰,那皮色发暗的主干竟呈“之”字状,犹如一位坐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只有那些浓绿的叶子,使它显得仍充满着活力。姥娘凝视着那棵老樱桃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俺小的时候,它也是这样绿——”然后,她就不再言语了。
树下拴着一只大黄狗,见我靠近的时候,它就会呲着牙,没命地狂吠。它好像是在警告我,它是守护老樱桃树的护卫。然而,当大黄狗见到姥娘的身影时,它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或摇头摆尾,或躺在地上打滚,将拴系它的绳索扭来扭去。
姥娘总是有意无意地走上前去,摘下几粒樱桃递给我。我将一粒泛着淡淡黄晕的樱桃放入嘴里,轻轻地一咬,唇齿间便溢满了汁水……
待樱桃熟透的时候,姥娘家的老方桌上就会多了一竹篮红艳艳的樱桃。听姥娘说,以前都是她寡居的嫂子亲自来送。后来,她走不动了,就打发晚辈们来送,年年如此。
随后,姥娘就会将竹篮里的樱桃东家一捧,西家一捧地分给左邻右舍。剩下不多的樱桃,她还要挑选出一些,放进一个盛满烧酒的酒瓶子里密封起来,然后埋进墙根下的土里。等到寒冬时,若有手脚冻伤,可以用来涂抹治疗冻伤。依稀记着,我曾涂抹过两次,至于效果如何,则已经记不清了。
然而,第一次吃樱桃的感觉,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在那些贫瘠的岁月里,只是一粒甘甜的樱桃,就将日子变得生动起来。记得当时,我甚至不舍得吐掉那一粒粒小小的果核,想象着将它们藏在心里,是否会长成一株株小小的樱桃树呢?
这些年来,我偶尔途经山里几次,都是来去匆匆的。我根本没有想到,原来樱桃树可以这样长,也可以这样熟。
与朋友们走在崎岖的山径上,举目望去,一片片樱桃树,绿了沟坎,也绿了山坡。那一粒粒樱桃果儿,像挂在枝头上的红玛瑙。一棵树有一棵树的长势,一棵树有一棵树的风情。含蓄的,将一粒粒果儿掩藏在绿叶丛里,像轻点脂红的小姑娘;热情的,将火红的果子一簇簇堆放在枝头上,像身穿霞帔、翘首待嫁的少女。无论怎么艳丽,都是那么淳朴自然,没有丝毫的造作。
当我们走进其中一片樱桃林的时候,朋友微笑着说:“去选一棵自己喜欢的树吧!”
我轻轻地抚摸着一棵老樱桃树的枝干,甚至不忍心打扰它。对于我,一粒樱桃就足够了。我更喜欢站在它的身边,聆听它讲述那些平凡岁月里的故事……